“哎呀,都是徒弟,分什麼三六九等,給我一塊我就不要了。”
說着,廖岑寒便不客氣地伸手到那食盒之上,啪地一下掀了蓋子,兩眼放光。
他誇張地大叫一聲:“你怎麼買這麼多啊,師尊!”
“你師兄晚上沒吃飯,一會兒我還找他有事兒呢。”
“分我一半,分我一半。”
廖岑寒上手就要去端,柳輕绮輕輕一橫胳膊,将他的手掌拍到一處去,淡淡道:“你把方濯叫出來,就給你。”
“說什麼呢師尊,”廖岑寒大籲之,“他喊不出來了,剛才還在屋裡沖我發火,你到底怎麼得罪他了?”
“我還能怎麼得罪他?他這個年紀就是愛發火,我沒法,說話做事都可小心了,誰知道他又突然生氣,莫名其妙的。”
“我也覺得莫名其妙的,但我看師兄平常脾氣不錯,”廖岑寒小聲說,“您想想是不是那事兒呢?”
“什麼事兒?”
柳輕绮掀起眼皮,微微斜着眼神看他。廖岑寒說:“就那事兒。”
他伸出一隻手,作勢在空中牽了牽誰的手指,又擡掌上去虛空拍一拍,放輕了聲音,一本正經地學道:“夫人暫且回去,這裡有我們……”
“找死吧你。”
柳輕绮打斷他,肩膀一聳,臉都綠了,神色看上去頗為不悅,甚至還有些難為情。
“這不是非常情況非常手段麼,你提這個幹什麼?”
“保不齊就為這麼個事兒呢,”廖岑寒道,“你也知道你沒得罪他,師兄也不愛總瞎想讓你得罪他。不然除了這事兒,你自己想想,還能有什麼?”
“在亂葬崗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還跟我開玩笑,結果一到茅屋就不對勁兒,”柳輕绮說,“我看是你的問題。”
“我什麼問題?”
“你長得太醜了,讓你師兄跌面子,心裡不爽快。”
“師尊,我警告你,你這是人身攻擊,”廖岑寒說,“我要找你讨炸魚做賠的。”
“有病吧……”柳輕绮嘟囔他,卻放了防備的心思,敞着懷,任由廖岑寒一手一個抓了兩隻炸魚塞到嘴裡吃,站在門口,沉思一陣。他若有所思地說:
“難不成還真是——”
“我跟你說肯定就是,别不信我的。”廖岑寒塞了一嘴的魚,說話都有些含混,“他剛都這麼告訴我了,就為了你中午頭和孫夫人那幾句話。賭氣也好膈應也罷,反正是有病。”
柳輕绮抱着食盒,低眼看了看懷中明顯見下的魚們,又看看廖岑寒新從中虎口逃生出來的兩條魚,眼神從左跑到右,又從右跑到左。他倒很少有心虛的時候,此人臉皮極厚,說謊從來不臉紅,就算事情即将到了被揭穿的地步,他也完全沒有任何将東窗事發的恐慌感。可在此刻,他的面容卻微微凜起,嘴唇更是無意識抿緊了,呈現出某種在思考、但又明顯腦子裡沒有什麼的态勢。他猶豫了一陣,又擡眼瞥了瞥廖岑寒,很是糾結地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
“那你……你也覺得中午那樣做不好?”
“什麼呀?”廖岑寒不明所以,“是他覺得不好,我覺得不錯。他道德感可強了,大概是覺得你男女無别,心裡不太高興吧。”
柳輕绮道:“倘若真是我越了線,他又不高興什麼?我看此前,他也沒這麼敏感。”
“那我不知道。”廖岑寒眨眨眼,“師尊,你這魚還挺好吃的,哪兒買的?一會兒我買點回來當夜宵。”
“魚?”
柳輕绮重複了一遍廖岑寒的問話,他似是陷入了一陣太長久的沉思之中,半天沒回過神來,不知道在思慮着什麼。而廖岑寒問了,就沒有不答的道理,腦子占得太滿,問題和回答都沒有一席之地,隻能下意識道:
“唉,就在客棧前面,估計一會兒就打烊了,你趕緊去……嗯?”
懷中有什麼東西一動,戳了戳他的胸口,柳輕绮這才想到低頭看看,甫一眼就大怒不止,經方才一段對話而略顯蒼白的面頰因為驚吓而微微紅潤些許,連忙一揮袖子作勢要抽他,壓低聲音道:
“我讨好方濯的,你吃這麼多幹什麼?”
廖岑寒笑道:“他不要啊!一會兒涼了,不好吃了,豈不暴殄天物?再說了,大晚上的你讓他吃這個,你看他晚上往不往茅房跑。”
“再多吃一塊兒今晚住茅房的就是你了,”柳輕绮說,“節制點吧。”
“我心甘情願的。”
“感人至深,今晚直接入洞房好了,”柳輕绮十分無情,“人家被褥下塞花生,你們塞炸魚,很豐盛。”
“柴米油鹽醬醋茶,這會兒油是不缺了,我倒覺得不錯,日後成為大廚指日可待。”
廖岑寒這邊說着話,卻不妨礙手上不停,一門心思還想從那食盒裡掏出點兒小玩意來,被柳輕绮踹了一腳也不以為意,搓手欲待,不肯氣餒。柳輕绮護了一會兒,也就不想跟他鬧了,皺着眉毛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想出個什麼名堂來,将炸魚往廖岑寒懷裡一塞,自己兩手空空如也,氣沉丹田,平心靜氣,胸腔上下微微起伏一陣,随即張開嘴,放了嗓子,就是一派石破天驚:
“方濯!”
門内毫無動靜。柳輕绮知難而上,又深吸一口氣。
“阿濯!阿——”
“幹什麼?”
方濯的聲音突然跳出來,聲響不大,但卻足以傳進柳輕绮的耳中,截斷了接下呼叫的來路。柳輕绮的眼睛還盯着面前那扇木門,耳朵卻第一時間捕捉到了聲音的來處,這一瞬目光還停留在那隻紅門之上,下一秒他就立即轉頭,看往樓梯的方向,有些吃驚。
方濯也明顯很吃驚,隻是礙于面子,這過于明顯的情感被他生生壓在眼底之下,别别扭扭地不願展現出來。他的目光順着柳輕绮一路滑到廖岑寒,又一個溜索滑回來,語氣頗為生硬:
“你們兩個,在這兒喊什麼呢?”
“你......”
柳輕绮欲言又止。廖岑寒大駭之,險些瞪出眼珠子。他捧着食盒,嘴巴裡還塞着半條魚,怔了一怔,忙三兩下将魚嚼碎咽進肚裡。他瞪着眼睛,磕磕絆絆地說:
“你、你不在屋裡?”
他的語氣有些微妙,又沒個事前準備,噗的一聲就撲了方濯一臉,絲毫沒給人任何準備的機會。方濯的臉上當即浮現出某種窘迫般的神情,他低着眼睛,目光左右遊移半晌,才悶出一口氣,故作無意地道:
“我退了。”
廖岑寒魚在手中,心在地上。他突然覺得場景有點古怪,也許現在該捧着魚的不是他,而是柳輕绮本人。
而柳輕绮呢,站立在原地,似乎也沒想到方濯會從斜刺裡殺來,白日裡所有的随機應變和社交技巧都在這過于困難的交涉之中消失殆盡。他像是完全遺忘了魚,沉默地站着,隻拿一雙眼神靜靜地看人。半晌他才開口,隻是意外之中,語氣有些微妙:
“你怎麼.......?”
“我左思右想,實在是自己做得不對,這件事不值得生氣,也不值得給你甩臉子。”方濯低着頭,兩手垂在一側,說着說着,卻又不自覺背到了身後。他悶聲道:“是我考慮不周,也是我想得太多,不過我都知錯了,師尊若想罰,可以随意罰我,怎麼都行.......絕對沒半句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