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侯柳澤槐,天山劍派驚鲵堂堂主,在此之前方濯對他是隻聞其名、不知其貌。他在修真界上也算是赫赫有名,年紀輕輕接手驚鲵堂,幹得有聲有色不說,而且善交際,朋友遍天下,随便寫封信都一呼百應,分外風光。
就連方濯這種前十七年基本上沒什麼出過遠門、最出格的旅行計劃就是到山腳下甘棠村的後山抓野雞打野鳥的孤陋寡聞者,自然隻聽說過“小青侯”有此人,但是絕對沒有跟他碰上過,更遑論知曉他和柳輕绮之間的關系。他怕是歹人冒充、欲行不軌之事,所以沒打算放人,叫唐雲意去喊柳輕绮。柳澤槐卻一扇扇子,哈哈大笑起來,對方濯說:
“小仙君何必如此謹慎?這天底下誰還敢冒充我柳澤槐,那是腦袋都不要了。你要是不信,看看這位。”
他一打響指,一人便從身後走出來,瞧着他行行禮:“見過方少俠。”
“這位是林樊,”柳澤槐說,“你們應該已經見過了。沒見過……照面也打過吧?方少俠可在英雄擂出了不少風頭呢,回來後這小夥子每隔三日都得提到一次,我看他實在心馳神往,便将他也帶來了振鹭山。方少俠不招待我,至少也得為小林安排個去處。”
方濯看着林樊,林樊放下手,沖他尴尬地笑了一下。
于是柳澤槐順利進入觀微門。
柳澤槐确是其人,沒有被冒充,這是幸運。他進門後沒有如何為難方濯,甚至連提都沒有提過一句,這也是幸運。但方濯卻不是很高興,在他看來,柳澤槐的到來,就好像另外一個葉雲盞憑空而生一樣,一路上喊着表哥哈哈笑着進了屋,連個門都不敲一下,果不其然裡面傳來了柳輕绮的怒吼。而柳澤槐本人呢,隔老遠都還能聽到他哈哈大笑的聲音,分外陽光開朗。方濯站在車邊,幫着卸東西,聽着那聲響心裡發悶,忍不住低聲說:“哪有那麼多高興事。”
林樊也站在一邊幫着卸車,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小師叔就是這樣,少俠别往心裡去。”
“我師尊認識小青侯,我們誰也不知道,”方濯說,“怠慢了。”
“哪裡,謹慎才是好的。”
柳澤槐連聲招呼都不打,來得突然,振鹭山沒有準備,隻能臨時給這位驚鲵堂堂主清掃出來一間屋子,暫且一住。宴席也沒有準備,現下裡趕忙吩咐後廚做了,魏涯山則第一時間給天山劍派傳書,問是否有什麼要事相商。
這些看起來好像繁瑣,但實則分配下去任務,一陣子也就井井有條下來,解決很方便。麻煩的是柳澤槐上山時帶了一堆東西,足足有三輛馬車,看得方濯眼睛都直了,心想這人是不是把自己府裡的東西全帶了來,就生怕在這兒人生地不熟吃了東西拉肚子丢人——吃的不說,帶了不少,另一輛馬車上塞滿了好酒,搬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兩條腿搭在地上挪着走路,比螞蟻還細心。還有一輛馬車上裝滿了床褥被罩,甚至有三床,就林樊說,一床在路上用,一床備用,另一床呢,大概就是看着好看,想送給觀微門主。
“送褥子?”方濯累得眼睛瞪不起來了,“何必呢?”
“我也想說何必呢,”林樊蹲在一邊,呼哧呼哧喘着粗氣,磕磕絆絆地說,“但是小師叔說,帶,都得帶。也沒辦法。”
“你們都不勸勸啊,這麼遠的路不該是禦劍來的吧,還帶這麼多東西?”
“坐馬車,禦劍肯定不現實。”林樊白眼都快翻出來了,“勸過,怎麼沒勸過?從走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勸,别帶這麼東西,差不多就行了,振鹭山又不會不給你住的地方。結果小師叔說,不行,他不睡别人的被子,必須帶。帶着就帶着吧,以往出門也帶着,但是就帶一床。結果這次呢,不知道抽了什麼風,非要給觀微門主帶來一床。說是蠶絲織的,好幾位繡娘一起做了快兩年才做出來,十分珍貴。這不是沒勸動,就一起都帶着了。”
柳澤槐能聞名江湖的原因,除了他年紀輕、身份高、行事詭谲神秘之外,還有個很重要的要素,就是這人十分之有錢。有錢到魏涯山一聽說這人來,就當機立斷要設宴邀請,非得跟他認識不可。柳澤槐出身高門世家,不差錢,又愛交際,自然出手闊綽,視錢财如無物(雖然對他來說錢财确然可以是無物,家裡錢多的陽台都放不下,不得不開辟一個地窖專門用來放金子,再修一間房子用來放銀子),行走在路上突然腦袋一抽要從荷包裡拿錢出去撒着玩也不是沒可能。
也正因為他這個衆人心向往之的特性,又喜歡穿青色衣衫來回,才得了個“小青侯”的名号。自然,這件事也是林樊告訴他的,早在發覺方濯似乎并不認識柳澤槐後,林樊就在卸東西的途中給他簡單介紹了一下,聽得方濯瞠目結舌,心裡忍不住想着,有錢的生活就是和沒錢的不一樣,同樣姓柳,柳澤槐能閑的沒事撒錢玩,柳輕绮就隻能抱着他那一隻小荷包打算盤,要是什麼時候掌門師兄克扣月例了,他還得氣勢洶洶上門要去,再被打出來。
隻是為什麼柳澤槐會是柳輕绮的表弟?
對此,林樊倒是也不知道。以往柳澤槐從來沒有在天山劍派提起過他和柳輕绮的關系。
“剛才小師叔喊觀微門主叫表哥時,我也很震驚。”林樊說,“我都沒有想到天山劍派除了我還有誰跟振鹭山有關系。”他說到這兒,頓了頓,方濯就明白這是說的他和他表哥樓瀾的事。他點點頭,林樊卻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說:
“但為什麼他們兩個會是表親關系?”
“我也在想。”方濯謹慎地說,“同姓,難道不該是堂親嗎?”
“或是觀微門主父母都姓柳呢。”
“這沒可能,我師尊說他沒有母親。”
方濯沒怎麼動腦,嘴巴一秃噜就說出來了,說完才覺得不妥,但為時已晚,林樊已然瞪起了眼睛,張開嘴,驚訝地看着他。
“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說——”方濯攤開手,“……算了你就當忘了吧,反正,别在小青侯前提這件事就行。”
保密這件事,方濯其實沒必要叮囑林樊。林樊的嘴很嚴,隻要告訴他的事,他守口如瓶,完全不往外面說,甯願爛在肚子裡。就連他和樓瀾的關系都是後來因事被樓瀾抖出來的,還有不少人猜測當年林樊沒上振鹭山,是不是正擔心被懷疑為是走後門。但好在他在天山劍派發展不錯,看起來命緣也挺好,在山上雖然并不是最強勁的,卻也能排得上前三。
這是個正直的年輕人,待誰都很好,從不跟人吵架。他來便是客人,但依舊幫着方濯和幾位弟子一同将東西都搬下來,甚至主張鋪了柳澤槐的床鋪,做得熟門熟路。
方濯覺得有些微妙。林樊的動作太熟練了,搞得他總想起來自己每日都在做的一些事,似乎有異曲同工之妙。林樊雖然是高門大戶出來的少爺,但對于這些細瑣之事卻極為上手,擰抹布擦窗戶一氣呵成,不像是用錢堆起來的大院公子。這種品質是難見的,更何況真心實意去為别人做事,也需要很高的道德水平。問他時,他隻說自己常年養在山上,不愛被人伺候,所以事事親力親為。至于柳澤槐嘛,再怎麼挑剔也是人,是人就得睡覺。“隻要需要睡覺,那麼屋子都是這麼布置的。”林樊說,“他自己又布置不好,隻好由我們代勞。”
“原來你們小師叔也是這樣四體不勤的人。”方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畢竟他從來也不在山上住,府邸裡有的是人伺候。”
林樊溫和笑笑。幾個人忙活一陣,連帶着床鋪和桌子都給他打理好了,過程中再聊幾句天,就更熟了一些。原本方濯便對林樊有好奇,林樊又早在英雄擂上就想與方濯認識認識,兩人放好了東西,也不必如何推辭,就到方濯屋裡聊天去了。方濯特意将廖岑寒之前差點給他踩了的那壇酒從窗戶底下拿出來,以做邀請之道。林樊很高興,但是他告訴方濯,頂多就喝三杯。
“三杯?”
“三杯我就醉了。”林樊說,“無論什麼酒。”
“你屋子離這兒又不遠,直接走回去就行了。”
“我會發酒瘋的。”林樊說。他微微紅了臉。
既然如此,方濯也就沒有如何強求他,說三杯就三杯,有那個意思也就差不多了。方濯的屋子臨着柳輕绮不遠,這可以讓他随時随刻都關注着柳輕绮的動向——當然,也是魏涯山要求的,要是這人什麼時候突然有一天又沒去上早課,方濯就可以在一炷香的時間之内把他拎起來讓他刷牙洗臉然後運送到學堂去。柳澤槐就是沖着柳輕绮來的,所以給他清掃的也是在觀微門内的客房,林樊要是真有什麼事,及時去找柳澤槐也沒什麼問題。再說了,三杯也喝不出什麼毛病來,顧清霁酒量算是不太好的了,她都能喝三杯。由是如此,方濯放下了心,捧着酒壇,為林樊倒下了第一杯酒。
“好香啊!”林樊說。他湊近去聞了聞,有些驚奇地仰起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