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拿眼角掃了方濯一眼,幸而方濯知道他什麼德行,沒上當。他整整桌上的杯子,故意道:“沒意思就不說,也沒誰非逼着你說。”
葉雲盞沒達到目的,也沒了賣關子的心思,道:“不說就不說。”
他一把把方濯手裡的茶杯搶回來,往桌上一磕,粗聲粗氣地說:“給老子倒上。”
方濯将右手往他面前一晃:“傷号。”
“不是被我打的,實在可惜。”
“跟傷号耍威風,有點意思。”
葉雲盞哼了一聲,又從一旁奪過茶壺,雖然沒人跟他搶,但他還是成功做出了一副搶奪的做派。茶水淅瀝瀝地從壺嘴中淌出來,落到杯中發出一陣冰錐破碎似的聲響,葉雲盞将一滿杯茶送到方濯面前,冷冷道:“喝。”
方濯一瞥他,就知道他要消氣了,忍不住笑了一笑,故意說道:“算你先認輸。”
葉雲盞說:“跟你現在争這個沒意思,有本事回山再跟我打一架,打不死你的。”
“放狠話。其實就是打不過。”
“放屁,你以為我現在不揍你是因為顧及着你是個‘傷号’?”葉雲盞說,“我哪有這麼善良,隻是我師兄在同意我來之前告訴過我不能跟你打架。”
“喲,”方濯笑道,“做人情。”
“滾蛋。你就說你信不信吧。”
“信,怎麼不信?你說你想揍我我也信。”
葉雲盞将茶壺放到一旁,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評價道:“嘴賤。我師兄純純粹粹是瞎了眼了。”
“咱倆彼此彼此。”方濯捏過茶杯來,“不過這茶挺好,感謝師叔給的好意了。”
他沖葉雲盞晃晃,随即一飲而盡,算是一章揭過,權當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葉雲盞打鼻子裡哼出一氣來,抱着肩膀倚在椅背上,冷眼看他喝茶,半晌酸溜溜地說:“我是真覺得你有病。你這麼個人,哪兒哪兒不行,我師兄到底是看上你什麼了?”
方濯喉間一哽,差點一口茶噴他臉上。但好在他忍住了,不然葉雲盞絕對要暴起,真的分毫不顧他是個“傷号”,直接按着他的後腦給他掼地底下去。
可惜往外吐是攔住了,往裡咽沒留意,原本是要往喉嚨裡流的,被葉雲盞一吓,當即便在舌根處嗆了一下,差點從鼻子裡噴出來。
方濯當即大咳特咳,咳得前仰後合,咳得痛不欲生。葉雲盞還抱着胳膊看他,冷眼相待,可臉上又飽含着淡淡的哀傷,渾似參加葬禮一樣一臉沉重地看着方濯抵住胸口,用力地打了兩巴掌。
方濯咳了足有半分鐘。他是真被吓得夠嗆,臉上不知道是憋的還是咳的,比剛才吵架的時候還紅。他瞪着眼睛,驚魂未定地看了眼茶杯,轉頭怒氣沖沖地警告葉雲盞:“不會用詞就别瞎用,吓死我了。”
“他收你做徒弟,還是大徒弟,又怕你受傷怕你累着,對我這個師弟都千叮咛萬囑咐,”葉雲盞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瞧,半晌不動,“要是沒看上你什麼,他能這麼幹?”
“性質不一樣!”方濯漲紅了臉,“别說了。”
“做個類比而已,你還真當真了?”葉雲盞說,“哼,當時掌門師兄就是這麼問我的,這麼看來你還有點素質。”
“這麼問你的?”
方濯有點沒懂他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這還是師門傳統?
葉雲盞撇撇嘴,語氣頗為無趣:“當時我愛闖禍,一天到晚不消停,師兄師姐或多或少都揍過我訓過我,隻有輕绮師兄不動手,還勸别人也不動手……哼,當時魏涯山就問我我師兄看上我什麼了,哪有他這麼問的。”
“那你怎麼答的?”方濯哭笑不得。
“我沒怎麼答,”葉雲盞眉毛一揚,翻了個結結實實的白眼,“我直接一口水吐他臉上了,正好讓他清醒清醒。”
“幹了我想幹的事,”方濯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挨揍了!”葉雲盞莫名其妙又提高了聲音,“你高興了?”
方濯誠懇地點點頭。
葉雲盞伸出一根手指來指着他,手指直顫抖,好半天才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跟你說話了。”
“我這輩子也不會再跟你說話了,”方濯回敬他,“從現在開始我隻會跟你用手語交流。”
“神經病。”
方濯沒接話,屋裡一時陷入了寂靜。也許是為了更好地履行承諾,葉雲盞直接一轉身背對着他坐在椅子上,屁股像是沾了樹膠,腿在亂晃,身體卻動也不動,牢牢地粘在椅背上。
氣氛又變得有些尴尬起來。方濯覺察到他這氣來得奇怪,整個人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一點就着,心下裡也想不懂,索性打算等他穩定下來再說。由是又将笑話書拿起來,打算緩解尴尬,順勢打發下時間。卻突然聽到葉雲盞的聲音悶悶地傳來:
“師兄說後天帶你回山,你準備準備。”
方濯說:“你一輩子……”
葉雲盞猛地一回身,一把提起來茶壺,大概是打算等他說出口就将茶水盡數澆到他頭上。
方濯審時度勢,沒讨打。他将剩下的話爽快地咽回到肚子裡,能屈能縮,高高興興地說:“行。”
“别傻樂,”葉雲盞說,“我來是有正事兒的。”
“一刻鐘前我就知道了,”方濯說,“這不是……”
葉雲盞又提起茶壺。
方濯閉了嘴,擡起手投降,示意自己不打算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