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齡的弟子,就算是天山劍派主修召喚流,能召出龍來也很厲害,”雲婳婉道,“隻是消耗體力過度,估計這孩子下面的擂台賽是無法招架了。”
柳輕绮一開扇子,落在身邊,慢條斯理地搖了搖。他老神在在地說道:
“故而是一戰成名,不是千戰成名。重點就在這個一戰上。天山劍派已是打出很漂亮的第一劍了。”
林樊果然如同雲婳婉所說,在擂台上行了個禮,便放棄了接下來的守擂。他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無法再應付以下的打擂,但仍然赢得了萬衆的歡呼聲,登時掌聲如山呼海嘯,天山劍派帶隊人眉眼含笑,不停地跟旁邊人說着話,拂塵在肘間高興得跳來跳去,半晌停不下來。
“多年修行,便隻等着如此一戰,”方濯說道,“耗盡氣力,也已是對對手最高級的尊重了。”
“他二人本便年齡相仿,實力也相仿,隻是林樊比他還更厲害那麼兩分,”雲婳婉道,“天山劍派之所以能名列修真界十大門派之一,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它守着全天下獨一無二的一份召喚秘術。如天山劍派掌門這般實力,召喚出來一個真龍絕對沒有問題,林樊雖然還不至于到那種程度,但是能召喚出來一個虛影,使其擁有三分實力,已經是百年難遇了。”
方濯說道:“那他大概還要多久才能召喚出來一條真龍呢?”
“保守估計還需要二十年,”雲婳婉笑起來,“若是有際遇,說不定還能再多進步一些。你瞧,多厲害。天才并不是隻有咱們振鹭山有,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這可不是一個隻拼天賦的年代了。”
方濯點點頭,雲婳婉說得确然對,這話或多或少也勾起了他的一點别樣的想法。柳輕绮笑而不語,捏着扇子輕輕扇了扇,沒做回應。
台下擂台已經上了新人,林樊的龍一經出手,雖然唬得接下來足有半盞茶的時間都沒人敢挑戰他,但同時也勾起了這些少年的勝負欲。在林樊離開後不久,一個逍影門的弟子踩着歡呼聲上了擂台,剛舉手向着四周沒示意幾下,便另一人上台來,兩人躬身對禮,便擺好了對戰姿勢。
那後上來的人個子奇高,足有一扇半門那般,一開口,便是一口粗犷嗓音:
“在下靈山明光派弟子陳泊山,人稱‘花斑眼’,一槍一棒,讨教閣下高招!”
那逍影門的弟子并不落下風,雖然比他矮了一點,卻也不卑不亢:“在下逍影門弟子封刀,讨教閣下高招!”
“封刀?”方濯忍不住說,“這名字霸氣。不知天下有誰可能使他封刀?”
“這修真界,若論到封刀封劍,都已是退隐中人了,”雲婳婉眯起眼睛,“不知此子日後功名如何。”
封刀雖然叫“封刀”,手裡卻使了一對雙鞭。估計他爹娘也覺得“封鞭”這名給人叫不太好聽,可論“封刀”,他也沒刀可封。
二人之間是陳泊山先出的手,武器一亮,登時便叫人哭笑不得:這人使一把長刀,平素裡就塞在腰間,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塞下的。方濯笑道:“他用刀,為什麼要說一槍一棒?”
柳輕绮也哈哈大笑:“真行,明面上的表裡不一,暗地裡的故弄玄虛。”
這邊說着話,台上照舊劍拔弩張。也不須得人一聲令下,封刀便與那陳泊山纏鬥到一起。修真界切磋似乎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便是先比身手與内力,比的差不多了,再動用氣息與靈力。這一防止有人下手沒輕沒重,二也防止有人被利用偷襲,産生一些沒必要的傷亡。就連林樊那一場也是一樣的,二人先是真槍實棒打了一陣子,直至二者之間狀若已經很難用武力分出勝負了,這才由林樊一個響指打出第一聲召喚訣。那對手也反應很快,幾乎是瞬間便凝靈成結,擋在自己身前,掀起一陣塵土。而此刻,封刀與陳泊山刀鞭相撞,不分上下,激烈的争鬥之中不住地迸發出金屬碰撞的響聲,火星四濺。
這回不止是方濯,連一直有一搭沒一搭靠在椅背上的柳輕绮都像是突然長了骨頭,直起身來瞧了兩番。這二人雖然身形相差較大,可封刀卻意外的強勢,在與陳泊山刀劍相向之時,竟然分毫不曾落于下風。
陳泊山出招兇而狠,封刀與他不同,他不追求力量上的壓制,而隻求一個“快”與“狠”。這也與他使用的武器雙鞭有關,雖說這兩把短兵與陳泊山那把長刀比起來,體積與殺傷力似乎都不可并肩而語,實則不然。封刀的雙鞭明顯便是派内所打之神兵利器,雖顔色暗沉,可起落于空中,卻不難看出其間凜凜殘影。
而反觀陳泊山,雖說手上功夫也不算下乘,可與封刀這無孔不入又快捷迅猛的雙鞭相比,他的長刀便難免顯得有些笨重。這刀确然是以殺傷範圍和力量作為其上上之選,可對手是封刀,其靈活性便差了不止一點半點。若此刻比的是馬上作戰,說不定陳泊山還能與封刀打個平手,甚至有可能赢得此次擂台戰,可一旦落于地下,封刀雙鞭在掌中一轉,借着此巧力,就能再度卸掉他的蓄力一擊。
“好身手。”方濯的目光一直黏在封刀身上,目睹其矯健身形,雙鞭上下翻飛有如獵手。他忍不住說道:“這武器平常在山上見不着,隻在演武場上偶爾用用,卻想不到在會使的人手裡,能發揮出這麼大的功效。”
雲婳婉的目光也一直落在擂台上,可不知為何,她似乎并不是很興奮,而顯得有些不安。那二人尚于擂台之上鏖戰不休,四野也寂靜下來,幾乎每個人都屏息凝神,盯着擂台之上這場切磋。
她似是有些心神不甯:“以屈求伸,以柔克剛,這封刀雖然手持兩把利器,但卻并不莽撞,以守為攻,專攻細處,便使對方難能兼顧,無處容身……”
柳輕绮突然道:“不好。”
他一直盯着擂台不動,此話一出,便一把抓緊了輪椅的把手。方濯看他似是要站起來,趕緊要去扶他,一邊的雲婳婉卻也随之而起,兩步跨到欄杆旁邊,皺起了眉:“他要幹什麼?”
不隻是她,足有兩三個關注着這場擂台賽的長老都起了身,其中一個甚至已經凝氣秉神,似乎随時準備着出手。而為時已晚,那陳泊山早有準備,眼底閃過一絲精光,刀背橫掃過封刀的下盤,封刀早有預謀,一閃身躲了,正欲提起雙鞭照準陳泊山的腰側、故技重施之時,卻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腳步變得無比遲緩。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随之眼前便驟然一白,陳泊山凝起靈力于掌心之中,照着他的方向,毫不留情地猛拍一掌。
那一掌幾乎傾注了他畢生的功力,便是沖着要封刀的命去的,封刀連忙想要擡手凝訣,卻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臂也動不了了——
不知從哪兒長出來的藤蔓緊緊地綁住了他的四肢,就好像從地底鑽出的冤魂一般,齊齊伸了手,在向他讨命。
陳泊山這一擊傾盡全力,連那刀都在掌中震顫起來,他唇角一勾,眼睛經由方才的一戰,已經微微有些發紅。這一切來得實在太快,二人之間又離得太近,饒是神仙,想必此情此景也已救不下來了。在這短暫的瞬息間,隻一道金光來得及從對面驟然爆裂而出,以極快的速度沖往擂台,正欲攔下那一掌之時,卻在半途中被另一道劍鋒所消弭了。
那逍影門長老站立在欄杆旁邊,瞪大了眼,似乎沒想到自己的出手竟然還會被人攔下來。而這隻在千鈞一發之際,這突然冒出來的劍鋒屬實是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雲婳婉長劍已在手,柳輕绮甚至還沒能從輪椅上起來,便聽聞台下一聲爆裂,似是塵埃落定。
全場登時安靜下來。方濯不可思議地瞧着這一切,這突如其來的危機綁縛了所有人的神經,似乎才從那酣暢淋漓的打鬥之中出來。台下一片白煙四起,塵土飛揚,方濯用腳想知道,這麼近的距離,就是如此拼死一擊,封刀就算不死,也得丢掉半條命去,後半生非但不能摸劍,還毀了一輩子仙緣。
雲婳婉怒道:“切磋下死手,還在對方毫無準備的情況之下,這不是殺人是什麼?”
柳輕绮的腰算是徹底廢了,就算在這麼緊急的情況下,他硬是站不起來,隻是幹着急:“人怎麼樣了?”
逍影門的長老目眦欲裂,扶着欄杆,似乎不敢相信這一切,怒吼道:“明光派!你也是什麼意思?”
那出手橫劍而來的正是明光派掌門。他執劍站于欄杆前,以手撫須,淡淡道:“結果未出之前,諸位長老不許插手。”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掌門在維護自家弟子,可問題是,他說得也并無道理,這正是英雄擂白紙黑字書寫着的條例之一。任誰聽了都覺得不适,面對着一條人命而出手扼住可能生還的希望,這很明顯并不是一道規則就能解釋清楚的事。
逍影門長老人都快氣炸了:“你門人有意要殺我門下弟子,竟還不許我逍影門出手相助嗎?”
“死不死的,這要看最終結果,”明光派掌門微微一笑,絲毫不受任何影響,“泊山出手有分寸,若是貴派弟子擋不下,便也隻是略略受傷罷了。”
“你!”
逍影門長老被氣得半死,卻再無時間與他理論,正欲縱身而下去查看自身弟子的情況,卻忽而聽見傳來一個突兀的清朗的聲音:
“放心吧,沒事!咱們修真界的未來的希望,于情于理,可不能在這場切磋裡死了。”
逍影門與明光派皆一愣,同時停止了動作。
方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雲婳婉也吃驚極了:“雲盞?”
台下不過多久便雲開霧散,此時衆人才看清楚台上的情況:那上面除了封刀與陳泊山,實則并無他人,隻一隻酒壺橫亘于二人之中,此刻還滴溜溜地打着轉。封刀還被束縛在原地,身體下意識後仰着,汗已涔涔冒個不停。
陳泊山瞪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擡頭。聲音是從房頂上傳來的,幾人轉頭一看,葉雲盞正翹着二郎腿,躺在房檐上,還保持着擲出酒壺的姿勢,瞧見人人都看他,搖頭晃腦地笑了一下。
他拉長聲音說:“千萬姿态畢,還得看酒鬼——一隻酒壺便足夠叫你此生别想摸刀了。”他一下起身,極為輕盈地躍起,站立在走獸之上,居高臨下地望着擂台,很高興地哈哈笑了兩聲。
“你的小動作,我全看在眼裡了,小兔崽子,”葉雲盞裝到了,高興得直樂,“怪就怪那城主老頭兒沒在這兒設個觀景台,不然裝到的就不是我了。哈哈,來,什麼什麼眼,讓哥哥娘家給你點顔色看看。”
一時不用他再提醒,一把劍便從觀景台橫空而出,幾下割裂了封刀身上的藤蔓。封刀畢竟年輕,又從未感知過生死,直接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蒙了,手腳剛解縛的瞬間,便手軟腳軟,下意識朝後癱倒過去。
卻倒在一個姑娘的懷裡。那姑娘一手接了他,一手輕輕一張手掌,便将那劍吸入掌中。封刀倒在她的懷中,隻來得及擡頭看一眼,眼睛不知是吓的還是驚的,直了一半。
逍影門幾個弟子趕緊沖上台來,這姑娘将手裡的人輕輕往外一送,便送到了他們懷裡。那逍影門長老似乎要發作,可與旁側人說了兩句,卻又氣沖沖地坐下了。幾個逍影門弟子手忙腳亂地背了封刀要去救治,一時台上隻剩這姑娘與陳泊山。陳泊山的胸腔上下伏個不停,目光抑郁,居高臨下地望着這姑娘,眼中已含殺機。
這姑娘卻不卑不亢,手執一把流光長劍,溫聲細語道:
“在下雁然門大弟子,顧清霁,請教閣下高招。”
雲婳婉眉頭緊鎖,聽到這聲音,卻又驟然一松。
柳輕绮半個身子僵成了木闆,聞言終于放下。方濯一直提着心就好像一隻木桶一樣當啷落地,他用力一抓輪椅扶手,沒忍住自己的聲音,大聲道:“大師姐!”
正是雁然門下大弟子,顧清霁。她是反應最快的,在葉雲盞發布那個謎語一般的命令之後,她便提劍縱身,雲風般飄然而下,一劍橫于陳泊山之前,另一隻手扶住封刀,完成了場面局勢的驟變。
陳泊山握緊了長刀,後退兩步,全身肌肉緊繃,仿佛随時準備故技重施,卻似還有所顧忌。顧清霁則眉眼含笑,唇角輕彎,對着陳泊山輕輕一挽劍,盡滿了禮數地沖他一行禮。
擂台上一時寂靜萬分,隻餘陳泊山方才那全力一擊所撼出的白煙尚且散成絲縷飄蕩在空中。一雙雙眼睛盯緊了擂台,為了方才的危機而打算一睹接下來的情狀。陳泊山深吸一口氣,沖她草草一行禮,道:“明光派陳泊——”
顧清霁打斷了他。她眉目溫柔,笑容如沐春風: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