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其實并不知道怎麼辦,某種逃課逃多了的直覺讓他往山下跑,邊跑他的腦中邊冷靜地思索着如何解決以及穿越山道兩側的虛無,還不時轉頭跟柳輕绮說說話,以防他一睡不醒過去。
柳輕绮無法回應他,但是每當方濯喊他一聲,他都會盡力曲起指節,很輕很輕地在方濯的胸口處敲一下。隻要能感受到他這無聲的回應,方濯那顆一直提在嗓子眼裡的心就能放下幾分,他背着柳輕绮,咬着牙跑出了小巷,順着來時的路跑到庭影居前,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打算将柳輕绮先放進去看看情況。
卻沒等他走到門口,便聽得裡面傳來一個聲音。方濯吓了一跳,趕緊背着人往旁邊一躲,卻聽到屋内一個熟悉的聲音這樣說道:
“我自是同你一般,夜夜難眠,眼前心裡全是你……”
什麼?
方濯愣了一愣,第一耳朵就聽出來這是柳輕绮的聲音,他一時大駭之下連此刻到底什麼情形都忘了,下意識蹲在屋後,便要聽個明晰。
他什麼意思?什麼叫夜夜難眠,眼前心裡裝的都是誰?……方濯咽了口唾沫,往前挪了兩步,要聽個真切,卻在那一刻又猛然想起來自己背上還背着一個人。
這一下使他如蒙雷擊,趕緊要離開時,卻突然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房間那頭響起:
“師尊……”
方濯眨了眨眼。
那個聲音似乎帶着一點顫抖,還有些青澀稚嫩,努力壓低了聲音說:“師尊,我不知道你願意與否,但是我願意,我……”
你願意?你願意什麼你願意?方濯在那一刻突如其來的如臨大敵,他瞪大了眼,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蹲在屋後悄無聲息地聽着屋裡那人的發言。
他本想多聽到一點,可屋内卻突然一時沒了聲息,他緊趕着往前走了兩步,直至聽到屋内傳來那個熟悉的柳輕绮的聲音:“阿濯——”
方濯啪地一下從地上爬起來,背着柳輕绮,一刻也不停地轉頭出了庭影居,落荒而逃。
也許是本世紀最為離譜的笑話便在此刻出現了:在經曆了無休止的奔逃以及親眼見證了自己師尊被一劍捅穿胸口的慘狀之後,方濯少俠已經被完全迷惑了雙眼,忘記了這是因自己的夢境而産生的幻境。而在那個夢境裡面,他所幹的事情絕不止如此:方濯背着柳輕绮,幾乎要大頭朝下滾下山崖,他從未有此刻這般希望過柳輕绮并沒有清醒着……如果他沒有聽到就好了!方濯有些不安地轉頭看了看,心跳如雷,感覺到自己脖頸簡直要被燒着。他不知道這是一路奔逃的反應還是一些什麼難以啟齒的,但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他悄悄喊了柳輕绮一聲。過了好半晌,也沒有收到回應。
方濯松了口氣。
緊接着他又一口氣提到胸口,晃了晃柳輕绮的手臂,後背冷汗直冒。
“師尊?師尊醒着嗎?别睡師尊,咱們馬上出去了,咱們馬上……”
他說着話,又放眼而望面前的一切,偌大的振鹭山空無一人,左右不知該往何處去。“馬上”,可“馬上”又能去哪兒呢?四野除了空無一人的房屋便是無窮無盡的虛無,某時擡頭,連天空之中的月光都洩盡了。
他又不敢往回走,隻能提心吊膽地接着前行。振鹭山分為七大門,此七門便是傳統意義上的“内門”,分布在振鹭後山,距離前山外門弟子的生活起居處還有着相當大的一段距離。山上常年細雪覆積,難見四季,距離前山最近的門便是現任長老為解淮的傾天門,也是為了能夠在突然遇襲之時可以盡快差遣最快的人力前來支援。
方濯此時正走在傾天門内裡,他這個夢做得其實已經算是相當細緻了,近如在觀微門旁側的德音門,遠如離着觀微已經有半柱香腳程的傾天門,處處細節皆入眼,而幾乎與現實之中并沒什麼不符的地方。方濯背着柳輕绮,蹭進傾天門中的一間屋子,将他放進去。裡面自然是寂寥無人,他将柳輕绮放到床上,想在屋内找支蠟燭點上,卻左右也翻不到。
“師尊,醒醒。”方濯輕輕推推他,從抽屜裡找出一塊還算幹淨的帕子來,“我們現在在傾天門裡,再往外走就沒有路了,師尊,我先給你包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