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楚小尋不一樣,在牢獄裡,她會問他疼不疼,遞給他鸩酒了卻痛苦。
那時的他沒有在意,人之将死未必出的都是善言,沒能分辨楚小尋的真心。
而現在,他隻後悔未能早點認出她,上一世的十年,她一人過得該有多辛苦。
“你說的,我都記下了,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強迫你做不願做的事,也不會再騙你,隻是區區言語不足以證明什麼,求你等我回來,慢慢教我。”
楚照槿搖頭,見她抗拒,環在腰間的雙手沒有強迫,立即松開了她。
她轉身,撞進莊衍懷的眉眼裡,漆黑的幽瞳不再陰沉,幹淨得像初霁時的陽光,溫和安靜落在他身上。
“聖上同我說,這次的征戰并不容易,北燕的三王子橫空出世,你從未與他交手,記得當心,不要受傷。”
對于莊衍懷的懇求,她閉口不談,既不答應也沒有拒絕。
姜容漪的話讓她看清了自己的心,她喜歡莊衍懷,哪怕他不是個好人,她還是喜歡。
和離書上寫下的字句并非源自于恨,莊衍懷從未在她面前掩飾為人,他嗜殺陰郁的秉性在意料之中,因此也談不上失望。
她不過是愛他愛得很累,想歇一歇了。
“知道了。”莊衍懷沒有追問她為何不應。
楚照槿垂着頭抿了抿唇,轉身離開。
當他回來,長安再一次落下初雪的時候,她會團一個很大的雪球砸在他身上。
那時候,她會原諒他,教他如何去愛一個人。
……
莊衍懷的出征,又是在清晨,今日沒有霞光,秋雨沖刷着落葉,世界是淅淅瀝瀝的聲響。
他坐在馬上,張望身後的城牆,先前出征時,楚小尋總在那兒送自己。
城牆上空空蕩蕩,天色陰沉,磚石的顔色比從前暗得多。
她沒有來。
号角吹響,卷起風中的肅殺,很快到了動身的時辰,莊衍懷還是望着城牆,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
隐戈小心提醒,“侯爺,該走了。”
雨水滴額間,順着挺拔的鼻背滾落下來,莊衍懷的唇繃成了一條直線,“啟程。”
長安郊外,冷甲軍似黑龍行進,旌旗飄揚,士氣高漲。
楚照槿撐着傘,站在山坡上,目光落在為首的莊衍懷身上。
樊香梅給她披好外裳,免得受風着涼,“侯爺已經走遠了,侯夫人回府吧。”
楚照槿鬼使神差,挪了步子跟着山下的隊伍走,行伍之人腳程很快,她跟不上便從走變為了跑,視線跟着莊衍懷一刻也未松開。
鞋履踏過雨水,裡頭都濡濕了,腳泡在涼水裡,裙擺也濺上了泥漿,她沒有停下。
“停。”莊衍懷揚手制止了冷甲軍的行進。
深秋時節樹葉落盡,山丘上已沒有枝葉的遮擋,绯紅的披帛如霞飛舞,在餘光裡仍舊不能忽視。
他擡眼望過去,看着楚照槿皺了皺眉。
今日雨大,她跑起來定會濕了一身衣衫。
見莊衍懷望過來,楚照槿停下腳步,急促地喘着氣。
她想多看他一眼,戰場上刀劍無眼,将軍總在陣前亡,莊衍懷不是銅牆鐵壁之身,萬事都沒有絕對。
山下莊衍懷張嘴,對她說了些什麼,可是相距太遠,她聽不到。
半晌他吹響骨哨,喚來了随行的寰奴,讓它叼上了什麼,朝她展翅飛過來。
寰奴到跟前松口,楚照槿攤開掌心接住,是一隻木盒子。
打開後,她拿出裡頭的東西,錯愕眨了眨眼睛。
“不是碎了嗎,他怎麼拼好的。”
玉螃蟹拼好後,被裝在了一隻晶瑩剔透的琉璃球裡,琉璃球裡蓄着水,底部鋪着皎白的木槿花瓣,掌心輕輕一晃,花瓣随水波飄散。
蕊絮頭一回看見這麼精緻的玩意兒,“侯夫人你看,像不像下雪,這隻小螃蟹,正在海面上看雪景呢。”
楚照槿鼻子有些酸,看着這隻小螃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踮着腳尖,拿着琉璃球,朝山下的莊衍懷搖了搖手。
她很喜歡。
莊衍懷唇畔揚起淺淺的弧度,擡臂讓飛回來的寰奴停穩,最後深望她一眼,繼續踏上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