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與行!”
嘶啞的聲音響徹了太極殿,韋禮純大喊,阻止了何骢的腳步,也幫莊衍懷吸引了衆人的目光。
莊衍懷叩着腰間的劍柄,靜靜看着那雙布滿血絲的渾濁眼睛,等韋禮純開口。
他沒有想到,韋禮純臨死之際,最後的話,會是留給自己的。
沒有任何的多餘的骐骥,韋禮純留給他的,不會是什麼好話。
略有意外和不悅,莊衍懷慣來不喜歡在他操縱的棋局上,有超出預料的情況發生,哪怕是一句話,一個不足以推翻勝局的細節。
在恭靖侯府長大的這些年,他學習着和旁人一樣同親人相處,喚莊悭父親,莊悭對他很好,可這些好沒有深入過心,他體會不到什麼是真正的父子之情。
一匹出生在荒野的小狼,茹毛飲血活下來的東西,永遠不會有人在感情,卻在無時無刻學習人的步态。
小狼需要學習的對象,這個對象就是韋禮純和韋衡,這是他最容易接觸的父子關系。
憑他對韋禮純的多年了解,失敗結局既定,韋禮純為了韋衡,不會多說什麼。
可韋禮純沒有這樣做,他在生命的最後,放棄了韋衡,選擇了别的東西。
“莊與行,你以為何骢是真的視你為親子,信任你,重用你,委你重任嗎?”韋禮純仰天大笑,“你不過是一顆用完了就被抛棄的棋子,這麼多年來,你知不知道,你是在認賊作父。你睜大眼睛看看,你效忠的皇帝,你敬愛的君父,其實是你的仇敵!”
“你說得不錯。”莊衍懷的聲音響起。
姜容漪扶着何骢,感受到他的手有片刻的收緊。
擡眸看了眼何骢,他的視線還望着先前的方向,自始至終沒有給過韋禮純一個目光,可她能感受到何骢的瞬間慌亂。
“二十多年來,我喚你舅父,便是認賊作父。”
莊衍懷走到韋禮純面前,神色不虞,嗓音低沉,語速緩慢,如同對韋禮純衷心的勸告安撫。
但太極殿内,衆人皆知,莊衍懷的安撫,是殺人奪命前最後的溫潤,隻有在那少見的溫潤中,可以窺見呈事司重啟之前,那個侯府狀元郎的影子。
何骢轉頭,視線沒有給到将死的韋禮純,都落在了莊衍懷的身上。
韋禮純對莊衍懷的話,于何骢而言,意味着一個問題的答案,今日之後,他多年躊躇不定的抉擇和疑慮,能有所定論了。
寒光落下,血液噴湧而出的聲音響起,韋禮純脖頸間劃出兩寸的傷口。
溫熱的血濺上了莊衍懷的靴子,感受到何骢充滿審視的視線,他壓制住了眸底的厭惡。
“叛賊韋禮純毫無根據,口出狂言,意圖污蔑聖上,挑撥君臣,故臣将其就地正法,屍身即刻送至午門,斬斷首級。”
何骢點頭,首肯了莊衍懷所為。
“韋衡不必毒酒賜死,和他父親的屍身一起,拉去午門,斬首吧。”
韋衡的求饒聲越來越遠,最終消失不聞。
九龍壁上的血迹很快被沖洗幹淨,重現琉璃光華,太極殿前禁軍嚴整,廣場空曠潔淨,忙碌的宮人穿梭其間,大内還是從前的大内。
何骢以厲行節儉為由,勒令死于韋家父子謀反一案之人喪事從簡,隔日發喪。
不過第三日,都城恢複了平靜,似乎什麼都沒有變,已經沒有人記得這場震駭了整個長安城的軒然大波。
有一處卻變了,皇城西南角的府宅裡,關着牽涉進此案的最後一人,等待皇命的發落。
就在兩日前,她還做着借韋家父子之手,登上皇位,獨攬大權的美夢。
她是皇帝的嫡公主,何骢沒有把這樁醜事置于台面。
何骢在深夜下令,褫奪何苒兒平樂封号,剝去公主服制,降為庶人,永生永世囚禁公主府。
公主府華室蒙塵,樂伶和舞姬的歌聲不再,何苒兒還是坐在她常坐的那個位置,視線穿過四進五重院落,看着緊閉的府門。
她把手插在了一個缂絲狐毛袖筒裡,不是什麼精緻的玩意兒,她用習慣了,便一直留在了身邊,天氣涼了就拿出來暖手。
不是母親韋燕真做的,亦不是父親何骢賞的,她隐約記得,是從前的一個面首為了讨她歡心,奉上來的。
至于那個面首的名字和樣貌,她不大記得了。
府門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兩扇朱門間,逐漸打開的縫隙裡,出現了一個身影。
何苒兒擡眸:“門庭冷落,不想有故人到訪。”
楚照槿站在府門前,秋風吹動她發間的絲縧,隔着庭院撲簌而下的落葉,她朝何苒兒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