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會梵語,我從來不知。”楚照槿瞪大眼睛,看着莊衍懷。
心想此人莫不是在托大。
莊衍懷薄唇輕啟,低聲誦出一句:“大法師,我說得可對?”
安阿那延怔了怔,垂目低笑:“侯爺聰慧過人,學識淵博,梵語難不倒侯爺。”
頭頂太陽正烈,宮牆檐角拉出一道長長的影,鋪到楚照槿的腳下,她踩在陰影日光交鋒之間。
身側兩人四目相對,明亮耀眼的日頭下,莊衍懷朱袍豔麗,若烈烈丹華加身,安阿那延立在影下,皎白羽衣似雪,純淨不染纖塵。
莊衍懷鳳眸微眯,幽深的墨瞳中,笑意淡淡,安阿那延本就生着一雙桃花眼,掃到何處都若春風拂面,加之常年修行的緣故,神色不起波瀾。
楚照槿看着自己腳踩的地方,感到不對勁之處。
她是不是該挪挪地方,眼前這兩人相視笑着,跟對壘似的,一股濃濃的火藥味兒。
這兩人無甚交情,扯不上仇怨,不該如此啊?
莊衍懷,本就是猜不透的瘋子;安阿那延這邊,修行之人的心不能用俗世中人的想法來捉摸。
她決定先撤,不打擾這兩人面帶笑意,含情脈脈地四目相對。
“夫人既要走,何故丢下夫君我呢。”
剛邁出一步,身後冷幽幽的聲音響起。
言語字句中盡是委屈,楚照槿聽到耳朵裡,卻背後一涼,感受到莫大的威脅。
楚照槿懊惱地閉了閉眼,轉身分别在兩人的方向托了托掌心:“二位看來有話要聊,我不便打擾,就先走了。”
莊衍懷見機,徑直攬過楚照槿腰身,捏了捏腰間的軟|肉。
楚照槿覺得癢,礙于在宮裡又是在安阿那延這樣的修行之人面前,做不得失禮舉動。
忍着癢意,狠狠瞪了莊衍懷一眼,不動聲色從他懷裡掙開。
“剛才你說的梵語是什麼意思?”
逃又逃不掉,總不能在此處木樁子似的杵着,扯了個話頭緩解三人之間的尴尬。
莊衍懷揉了揉她的發頂,看向她時眸底冰雪盡消,再擡眸迎上安阿那延的視線,霎時變了神色。
“夫人不是喜歡大法師為你解惑麼,你可以問問他。”
楚照槿上下打量了一眼莊衍懷。
不是休沐的日子裡,他在呈事司當值,喜穿玄色,為辦案方便得益,衣着裝扮幹淨利落,今日破天荒穿了朱色,束發戴玉冠,仔細聞來,還有沐浴的香氣,應是來前沐浴過。
有閑情逸緻精心打扮,心情應當不錯啊,作何說話夾槍帶棒,曲裡拐彎,跟後院裡的小媳婦無二。
收回視線,對安阿那延道:“他說了什麼。”
安阿那延将兩人的親昵看在眼裡,對楚照槿笑道:“沒什麼,隻說了梵語中的‘願君平安’。”
接着換了話頭道,“侯夫人所說的轉運經文,翦教中有不少,您若眼下無事,可随我去宮外家中喝一碗茶湯,選選自己喜歡的經文。”
他看了眼莊衍懷,頓了頓繼續道,“隻要侯夫人不嫌棄我教授的經文枯燥乏味,願意求學,我在翦教随時恭候。”
楚照槿想了想,自己的确閑人一個,不如找點事做,還能找個借口,結束三人間的談話,何樂不為。
“我……”
“夫人,翦教的經文我都全數買回來了,且找了得道法師做了注解,初秋尚有暑氣,此前讓夫人為了幾本經書來回颠簸,是為夫考慮不周。此後有什麼想學的,跟為夫提便是,不必自己勞累。”莊衍懷打斷楚照槿的話。
不給她留下任何同安阿那延作别的機會,攬着她離開。
莊衍懷的臂膀禁锢着她的雙肩,她沒能扭頭看安阿那延,背對着道:“大法師告辭。”
莊衍懷倒是回了頭,雲淡風輕的面容上隐隐浮現一抹愠色,在迎上安阿那延視線的瞬間乍破幾道鋒利的寒芒。
“今日碰上了好天氣,我去陪你放紙鸢。”他柔聲對身邊的小娘子道。
楚照槿一頭霧水:“你不去呈事司當值了?”
烈日的陰影中,安阿那延波瀾不驚的神情并未改變,但笑意不再,含情的桃花眼失去了最後的溫度。
莊衍懷沒有食言,扔下呈事司一大攤子的事務不顧,翹了值,陪她去灞河放紙鸢。
楚照槿在前面牽線,心不在焉地走着,手裡的線忘了放,莊衍懷沒有提醒,也不催她,舉着紙鸢跟在後頭,随着她走。
不正常。
莊衍懷今日和安阿那延相處的樣子,很不正常。
分明是平靜無波的水面下,湧動着的洶湧暗河,雖看着風平浪靜,下一刻就快劍拔弩張。
她蹙眉,疑惑不解地看了莊衍懷一眼。
臭狐狸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一位呈事司都虞侯,一位翦教大法師,都是何骢面前的紅人,莫不是政見不合?
楚照槿搖了搖腦袋,兩人都不會是争搶聖眷的樣子。
突然想到了什麼,她實在覺得不可思議。
莊衍懷不會是在争她的寵吧,原來她才是招緻兩位朝廷政要劍拔弩張的“紅顔禍水”。
她轉着線桶,飛快收回她和莊衍懷之間的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