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堂内,名角兒孫娘子水袖甩出,錦緞流光溢彩,熠熠若雲上彩霞,台下拍手叫好。
“今天金玉堂裡唱的是哪一出啊。”
“老戲了,孫娘子名動京城的那一出《棍打負心漢》。”
兩位員外,一位大腹便便,一位瘦若竹竿,二人喝着茶,嘴裡哼着曲兒,時不時閑聊上幾句。
金玉堂内的夥計過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把手裡的油紙包裹遞給了大肚員外。
“這位客官,您要的金鈴炙好了。”
“家中妻女愛吃,每次我來金玉堂,總嚷嚷着要帶份金鈴炙回去,我是煩不勝煩在。”
大肚子員外話雖如此,臉上笑容頗為憨厚,黑紅的臉頰鼓起來,似是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
“知曉你懼内。”瘦削員外疑道,“包着金鈴炙的紙上怎麼有字。”
夥計解釋:“二位客官有所不知,這就是近日長安城中最流行的小字報了,那裡都有的賣,書舍裡就隐在紙張上,折好了能當書簽用,茶樓飯館就隐在油紙外,用來打包吃食。”
大肚子員外似乎是來了興趣:“聽說過官報邸報,頭一回聽說這小字報,有些意思。”
“從前,官報邸報隻是官員能讀的報紙,多關乎朝政,紙張用的是白箓紙,尋常百姓看不了,也看不起。”楚照槿為孫娘子拍手叫好,在兩位員外身邊落座,“小字報與之不同,一份報隻需半個銅闆,是尋常百姓都能看的報紙。”
“上登内容既有朝政相關,亦有京中轶事,雅詞文章,匹配簡筆小畫。”楚照槿指了指門外賣豆腐的老太,“即使大字不識,也能看懂報紙大義。”
“二位不妨看看,今日報上刊登的是什麼,保準有趣。”
兩位員外頓時眼前一亮,細細端詳報紙上的小字,讀到一半,擡頭看了楚照槿一眼,眸光微動。
楚照槿莞爾,探頭湊過去瞅了眼:“看完了?”
大肚員外将臉上雀躍興奮的神色按捺住了三分,朝四周環視了眼,小聲詢問:“這小字報上說,韋國舅的嫡長子韋衡,得了不幹淨的病症,在四喜街脫了衣裳發狂,此後恐怕不能生育,同宮中那些内侍無異。此事可是真的?”
小字報上不光以文字叙述了這樁轶事,還把韋衡當日驚慌張狂衣不蔽體的狼狽模樣給畫了出來,令人忍俊不禁。
“這能有假,我說你的消息也太慢了些。”
沒等楚照槿回答,一邊的食客接過了話頭:“不少人在四喜街親眼所見,韋衡就在宮門前頭,當着那麼多等着上朝的京官的面,幹了這樣大的醜事,把他爹的臉都給丢盡了。”
“可不是麼,事後韋國舅還要為這個不争氣的兒子處理爛攤子,不知道花了多少銀子下去,把當日目睹過韋衡醜事的人都封了口,長安城中還有好多人不知曉此事呢。”
楚照槿裝模作樣,從袖子裡摸出一張小字報攤開,在手中看着,“幸好有了這小字報,否則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街上遇到了韋衡的轎子,還要對着這樣的腌臜颔首低眉地喚句‘官老爺’。”
“我看這樣的人,就是活該,拿着我們交給朝廷的賦稅,去幹這樣丢人現眼的事,韋家的名聲都讓他給敗光了。”
不遠處,蕊絮突然起身道。
隐戈面無表情,隻是點頭,聲如洪鐘勝過驚堂木:“對,丢人現眼。”
樊香梅:“當初是他娶董老将軍的孤女,海誓山盟何其誠懇,我們都贊許他心懷家國,沒想到竟辜負了家中發妻,終日沉迷于花街柳巷。”
金玉堂中不少人都拿着自己的小字報,對着報上畫着的韋衡指指點點,憤怒責罵。
楚照槿把玩着腰間的蹀躞帶,得意揚了揚唇。
有種功成名就後低調隐退的成就感,給不遠處裝作金玉堂散客的樊香梅、蕊絮、隐戈三人對了個口型。
“撤。”
韋衡當然不是無故得病,又在四喜街當衆發狂。
楚照槿從中費了些手腕。
不過若是韋衡本就是個正人君子,潔身自好,也不會這樣輕易就落入了她的圈套。
順利到讓楚照槿有些意外,唯一沒有預料的是韋禮純,願意花大價錢出封口費,保住韋家的名聲和體面。
長安城中人最喜歡看的便是樂子。
韋衡的樂子散播不出去,沒讓更多人聽見看見,楚照槿自然要樂于助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一把。
走街串巷時,擦身而過之人,口中喋喋不休談論這番樂子,謾罵聲不堪入耳,到了楚照槿這裡,卻稱得上是“如聽仙樂耳暫明”。
不枉她苦思冥想,得出了小字報的對策。
韋禮純封得了一條四喜街的嘴,卻封不住長安城上下所有人的嘴。
輿論的風聲吹起來,人們的觀點評論乘着這陣風,幾乎達成了一邊倒的走向。
便是有人得了韋禮純的好處,替韋衡聲辯,這小小的聲音,在輿論的人聲鼎沸中,細微如蚊呐。
——
“那些人都瘋了!竟敢……竟敢拿我和宮裡那些沒了根的奴婢相提并論!”
數日過去,韋衡的精神頭恢複了些,剛能下地,小字報的事就傳到了他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