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樓男女所行之事她尚且略知一二,憑韋衡裝滿了酒色的腦子,接下來的事不想也知。
“還是我去吧,我給公子拿坊裡最好的酒水。”
楚照槿半推半就,盡量拖延。
想到董甯珈臉上的掌印,胸口燃起的怒火燒得猛烈。
需得感謝有面具遮蔽神情,否則韋衡會看到她一張皮笑肉不笑,充滿殺意的臉。
“呈事司查案!”
門外響起嘈雜之聲,桌椅推翻,人員流竄。
韋衡霎時酒醒,面色陡變,推開楚照槿,快步到門邊側耳聽了片刻,對南溟流寇搖頭:“跑,莊衍懷來了。”
轉眼間,兩人跳窗而逃,消失在夜幕之中。
韋衡一字一句還在楚照槿耳邊炸響,藏在逃竄的人群之中,兩條腿掄得飛快。
好巧不巧,莊衍懷怎麼來了!
若是被莊衍懷發現自己在這裡,打扮成這副模樣,和讓她去安息地下有什麼區别。
異香女子早已不知去向何處,在幽冥坊裡,楚照槿似個無頭蒼蠅在亂轉,眼看有個邊櫃能讓她藏身進去,方打開櫃門,就聽背後充滿冷意的聲音響起。
“去,将她給本侯抓過來。”
骰子墜落在地,發出最後的餘音,時間凝滞般,幽冥坊中萬物寒噤,不發一聲,呈事司圍了整個賭場。
“你也是幽冥坊中人?”
扇子在空中挽了個花,悠然落下,擡着楚照槿的下巴上移,順勢要掀開面具。
此次來幽冥坊,是帶呈事司前來辦案,莊衍懷沒有如上回那般有面具的掩飾。
玄色官服傍身的颀長身段,面露煞氣的肅穆玉面,猝不及防撞進了楚照槿的眼裡。
楚照槿望着面前淩厲的面容,目光像是被灼了一般,匆忙跳開,喉間噎住,不敢發出任何的字句。
面具是對她身份最後的遮擋,若莊衍懷硬要掀開,小恭靖侯夫人在幽冥坊這樣的地方,扮成胡姬舞女,被正在辦案的夫君捉拿,這則轶聞出現在長安城裡,不知會掀起多大的風波。
“不說話?”莊衍懷俯身,眸如墨色,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臉上如火在燒,楚照槿側了側頭,避開他的審視。
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隻能把所有希冀壓在臉上的面具上,願莊衍懷今日眼神不好,沒有認出她。
楚照槿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會說話。
莊衍懷忽而揚唇,眼中笑意明朗,歎惋般啧了一聲:“可惜了,這樣好看的娘子,是個啞巴。”
楚照槿難免意外,這招裝傻竟然奏效,任憑莊衍懷是沒認出也好,裝作認不出也罷,她都要謹小慎微接好這個來之不易的台階。
她點頭如搗蒜,目光誠懇,連連擺手。
我真的是個啞巴,絕不敢騙官老爺一個字。
下巴上掀開一角的面具落到原處,覆回她精緻小巧的下巴上。
長指叩着扇柄,莊衍懷視線下移,鳳眸微眯,淡淡的暗色自眼底升騰。
楚照槿一個寒噤,才想起來自己還穿着胡姬的衣衫,兩條光溜溜的小腿還露在外頭,沒來由地心虛。
連忙用短得可憐的裙擺做以遮蔽,可惜才及膝蓋,遮不住太多,這番做賊心虛的小動作難免使得身軀晃動,腳腕上的金鈴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四處安靜之時,一處發生突兀異香,難免吸引他人目光集聚。
楚照槿避之不及,手足無措得快要哭出來。
寬大的外袍落在肩頭,衣裳的餘溫透過肌膚,像是一種安撫,讓她卸下所有的不安和羞愧。
她錯愕眨了眨眼睛,望着莊衍懷衣袍褪下,蓋在了她的身上,從上到下,沒有一片肌膚裸露在外,包括。
似是仍覺不嚴實,莊衍懷拿着衣袖在她胸前打了個結,才算作罷。
楚照槿知曉自己終是逃不過他的眼睛,本想道謝,想起自己公之于衆的啞女身份,喉間的聲音堵住,抿了抿唇,沒有說出來。
莊衍懷慢慢直起身,掃視一圈,将那些不可置信的目光一一駁回。
坊内衆人收回視線,可止不住内心的咆哮翻湧。
不近女色的玉面閻羅,竟對煙花柳巷的普通胡姬憐香惜玉!
實乃奇觀!
“幽冥坊有人通敵賣國,呈事司前來查案,娘子可有線索?”莊衍懷嗓音冷淡,恢複了從前生人勿近的模樣。
楚照槿點了點頭,卻不言語。
莊衍懷會意,吩咐手下:“給她紙筆。”
楚照槿剛提筆,想到什麼,兩隻小獸般亮晶晶的眼睛将身邊衆人篩了個幹淨,實覺不能不放下防備,出于本能想去扯莊衍懷的袖子。
尚未觸及袖口,他已經上前,高大的身軀擋住了書案,對她道:“寫吧,我不會讓别人知曉。”
楚照槿點點頭,将韋衡包庇南溟流寇,密謀後跳窗逃竄一事悉數呈上。
莊衍懷看完,神色平靜,把信紙折了兩折,在油燈上點燃,待燒到字迹完盡,重新開口:“你可以走了。”
楚照槿如獲大赦,被莊衍懷認出來,還能在他手底下逃走,可謂難如登天,看來他今日心情不錯,高擡貴手放了自己一條生路。
剛邁出一步,匆忙頓住,轉頭就看到莊衍懷仍在原地,臉上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楚照槿心中頓生不祥,礙于旁人在場,隻好繼續用紙筆同他交流。
“你不去抓人嗎?他們該跑遠了。”
楚照槿滿眼疑惑,等了半晌,見莊衍懷不答,斟酌字句寫下第二個問題。
“要不要一起回去?”
這句是給莊衍懷順毛用的,前些日子在府門前不歡而散,兩人都在賭氣,有些時日沒見了。
等冷靜下來,猜到了莊衍懷攜領呈事司的濫觞,楚照槿隻恨自己言語沖動,同何苒兒吵完了架,受人冷待狗血淋頭的火氣未消,就一股腦撒在了莊衍懷頭上。
歸根結底是她不對,合該她給莊衍懷道歉才是。
“不必。”
冷冷二字幹脆果斷,不留給楚照槿一絲念想。
即是答不必追韋衡倭寇,也是說他不想和楚照槿同乘而歸。
這一世,楚照槿還沒被誰這樣冰冷無情地拒絕過,委屈巴巴看了莊衍懷一眼,終于垂頭,放下筆,捏好攏身上的他衣袍,垂頭喪氣地離開。
莊衍懷好像是真的生自己氣了。
莊衍懷看着她的背影,等她走出賭坊,眼皮搭着,看回她寫下的字句上。
他不過說了句“不必”,她頭也不回,真就這樣心安理得地走了。
為何不同他商量,隻身犯險獨入幽冥。
為何要假扮胡姬,委屈自己同韋衡虛與委蛇。
她沒有留下解釋,更沒有求助。
副将若有所思,上前提醒:“侯爺,就讓她這麼走了?此女恐有疑。”
“她與本案無關。”莊衍懷看了眼空蕩蕩的桌案,那是先前韋衡落座的地方,“犯人跑了,不必繼續久留。”
遇見楚照槿實乃巧合,今日不為其他,為的是打草驚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