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幾個時辰的冷闆凳，此後就是一隻白色猛禽俯沖進屋中，曹老太太趁亂而逃，聽聞楚照槿的話，方才明白種種緣由。

“給本宮把人攔住！”何苒兒後知後覺，快步跟上來。

楚照槿已然一條腿邁過了府門。

衆人要湧上來，看到她身後出現的身影，頓在原地，卻是不動了。

莊衍懷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漠然到像是在看待一堆死物。

楚照槿拉着曹老太太躲到了莊衍懷身後，把帶出的東西塞給他，照例扯了扯他的袖子。

“幫我擋着。”

随即将曹老太太送上馬車，揚長而去。

何苒兒精緻的五官挪了位，豎眉瞪眼道：“與行阿兄，後宮之事，你難道也要插手？”

“後宮之事，于本侯何幹？”莊衍懷揮袖一抛，将和離書擲到了何苒兒腳邊，“本侯來是告知殿下一句，這封和離書楚照槿簽與不簽，生前死後，楚照槿的夫君，隻有我，也隻能是我。”

“殿下，好自為之。”

——

“娘娘，您醒了。”

楚照槿那雙熬紅了的眼睛霎時生動起來，端了晾溫的藥給姜容漪喂下。

姜容漪的知覺變得遲緩，甚至感受不到藥汁的苦澀，腦海中浮着虛無的霧，她不想再思慮更多，心裡那股濃重的悲傷并不因此而消散，反而讓她疼到麻木的地步。

楚照槿放下藥碗，在熱水裡浸濕了帕子，擦淨了姜容漪手心的冷汗。

她向來是個會安慰人的人，但明白世間從不有完全的感同身受，姜容漪的傷痛，她眼之所見，心之所感，悲苦即便相同，亦不能代表受傷之人的切膚之痛。

這種時候，說什麼話語，都是那樣輕，抵不過壓在人身上的那座山。

“娘娘沒醒的時候，姜家已經離京動身去朔州了，您不必擔憂，與行戍守邊關多年，不會讓姜家在朔州受苦，肅王爺交友廣闊，送了口信過來，不會讓娘娘的父母幼妹在路上受到旁人發難。”

遮蔽在腦海裡的濃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記憶裡染血的宮廷，那樣的場景就在重生的前一瞬，時間相隔不遠，殿中的陳設，眼前的皇位，姜容漪都記得，卻仿佛是另一個人身上發生的事了。

視線落到眼前人身上，思慮慢慢回籠，那隻被溫熱的帕子擦幹淨，剛有點回溫的手慢慢搭上了小腹，她恍惚片刻，憶起今日的變故。

她是娴妃姜容漪，姜家罹難，為救姜家，她被迫向何骢低頭屈膝，在漫天的雨中下跪，冰冷的雨水滲進宮裝，凍僵了她的雙腿，鮮血帶來偶然的回溫，劇痛的蔓延中，她失去了她的孩子。

是原主的孩子，她的孩子。

也是何骢的孩子。

這個孩子懷得不是時候，更不該投胎到自己的肚子裡，若是尋常人家，這個孩子會在阖家的祝福中生下來，在親族的期盼中，平平安安長大。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可這是皇家，大内本是處處兇險的深林，在此處苟且的人，開始以為自己是該當平步青雲的鳥，最後都是茹毛飲血的獸。

上一世，姜容漪圖謀半生，最後死在自己的親弟弟手上，她恨過，怨過，以為那是超出人性之惡。

這一世，她成了不折不扣的惡人，她霸占了原本姜容漪的位置，奪走了她的延續，那個可憐的孩子，死在她和何骢的手裡。

姜容漪手上的力道漸漸加重，塗了丹蔻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忍着不出聲，淚卻不止。

“是我，是我殺了她。”

“你們都先下去，”眼眶被酸意填滿，楚照槿極力遏制。

待衆人退下，門扉合上，她重新開口，“善惡相對彼岸，本就難以抉擇，娘娘這樣做，為的是救姜家的更多人，讓活着的人好好活着，這個孩子不會怪你，世間不太平，惡的人不是娘娘。”

“娘娘還年輕，曹老太太精研女科，醫術享譽杏林，會幫娘娘養好身子，孩子會再有的。”

姜容漪閉着眼搖頭，淚珠奪眶而出，劃過臉頰，積蓄在蒼白的唇間。

“照槿，我并非寬容大量之人，對自己同樣苛責，他人今日負我，明日我不會回顧，我負他人，心懷忏悔此生，我……不會再有孩子了。”

“我明白，娘娘，我明白。”楚照槿哽咽，幫姜容漪蓋好被褥，“娘娘曾說，您最喜歡《詩經》中的一句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是娘娘的他山之石，如琢如磨，如切如磋，助娘娘能得美玉。”

姜容漪忍住淚水，眸中映着躍動的火光，聲線虛弱，卻字字堅定铿锵：“若玉在丹墀？”

楚照槿怔了半晌，腦海中湧起瘋狂的漣漪，眼前那張清冷蒼白的面孔，漸漸令她感到了陌生，思緒回籠，眼眸微斂，悲恸褪去，堅決浮上眉梢，化作了一抹輕松而嬌俏的笑。

“天涯海角都能陪娘娘走，咫尺丹墀有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