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槿低頭,給董甯珈看自己别在鬓發上的羽毛。
“翦教信徒每逢集會,綴羽毛以為飾,我還是頭一遭在發間飾鳥羽,好看嗎?”
翦教自成和元年傳入大鄞,源于粟特,奉羽類為神,謂天命神鳥,降福澤而萬物生,意喻光明希望。
董甯珈抿唇笑道:“侯夫人天姿國色,戴什麼都是好看的。”
楚照槿擺擺手:“不必客氣,我早喚嫂嫂的閨名,嫂嫂便也可叫我的名字。”
示意董甯珈低頭,取下發間的一隻翠玉,插在董甯珈的樸素的發髻間。
董甯珈輕觸那片柔軟的羽毛,紅了臉,頗有些難堪:“她們都說我長得不像女子,梳妝打扮,發間戴飾物并不好看。”
“她們那是沒見識,以為天下美人一般樣,沒見過甯珈這等絕色。”
難怪。
楚照槿回想起來,上一世見董甯珈時,她的發髻間從來隻束着一條素色的發帶,從不多加旁飾。
兩人的初見,正值新年。
楚照槿擔心父母兄嫂在天上缺衣少食,違背禁令,偷偷在宮裡燒紙錢。
“你這樣做,被發現了,是會挨罰的。”
楚照槿燒紙的動作一頓。
她在宮裡當差,眼睛早淬了毒,卻因着眼前人的寒酸打扮,把董甯珈這樣的皇親貴婦,誤認成了宮女。
楚照槿擦掉眼中的淚,她原以為這麼多年,早已麻木,每次給親人燒紙錢,還是會忍不住哭。
“怎麼,你想告發我?好啊,你去,我是娴妃娘娘宮裡的人,名為照槿,告狀莫要報錯了名字。”
她瞥了董甯珈一眼,繼續自顧自燒紙錢。
“不是的,我是想跟你說,夜巡的侍衛都被我支開了,你可以放心祭奠,多和他們說幾句話,不必着急。”
冷風卷過銅盆,紙錢燃燒成輝,卷起彌漫,嗆紅了楚照槿的眼睛。
“你……還有剩的紙錢嗎,我也想給我的家人燒一些。”董甯珈道。
上一世,那個阖家團圓的夜裡,楚照槿認識了董二姑娘,董甯珈。
父兄戰死,母親病逝,漂泊世間,嫁給了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困在深宅後院,身若浮萍,無依無靠。
和她一樣不被上蒼眷顧的可憐人。
這一世。
董甯珈還是站在楚照槿的面前,長安的女子追求白皙,她與所有人都不同。
不施粉黛,面頰是色若成熟的小麥,含着微微的紅暈。
“絕色?”董甯珈搖頭,“我不是。”
楚照槿歎了口氣,拉着董甯珈擠進人群。
身着羽衣的翦教信徒來來往往,圍着一尊神像打轉,口中誦着聽不懂的經文。
香火旺盛,冬日裡天幹物燥,教中常備水缸,個個裝滿清水,防有火情發生。
“你就是未曾好好看過自己。”
楚照槿帶着董甯珈探到缸邊,看着水面自己的倒影。
“你看這水中女子,眉眼英氣生動,何等生氣斐然,正所謂美人在骨不在皮,甯珈你怎麼就不是絕色了?”
董甯珈噎住。
自小,常有人說她劍眉星目,生得男相。
她天生無打扮的興趣,尋常女兒家用的胭脂水粉,到自己的臉上,顯得滑稽。
“六宮粉黛無顔色”之說,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誰說美人就該嬌媚,女娲沒那麼無聊,造女子隻用一個模子。”楚照槿看着她,莞爾。
“沒有人這樣誇過我。”
楚照槿的笑,不似韋興珠的,不似韋茂的,不似暗香園裡的其他娘子。
她的眼眸很亮,燦若星辰,盯着一人人看時很認真,視線溫熱卻不唐突。
那是一種發自真心的欣賞。
說話時,視線依然誠實。
每一寸眸光,都在說,董甯珈,你真的很美。
董甯珈報赧,她比尋常女子要高,和旁人說話總愛挨着頭:“多謝。”
“這樣才對。”
楚照槿踮腳,拍去飄落在董甯珈肩上的煙灰,視線無意落在她的鬓角。
兩道隐在小麥膚色裡,難以察覺的痕迹。
楚照槿收回的手猛然僵住。
片刻遲疑後,根據那痕迹的形狀終是确認,腦海裡的結論無可辯駁。
怒火上湧肺腑,她氣得全身發顫。
“韋茂這個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