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暖,暗香園内的寒梅淩寒獨放,悄然一躍到了那方繡帕上。
香灰掉在了韋燕真的手背上,滾燙的灰燼裡還閃着火星子,灼燒着柔嫩的皮膚。
“奴婢為娘娘擦掉。”
“我自己來。”
韋燕真撚着帕子,擦去手上的香灰,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注視着神像,目光虔誠。
“香灰落在手上,這是個好兆頭,今天這盆香燒得很不錯。”
她閉眼,口中默念,“求佛祖保佑,我兒身體康健,才思聰穎,能得聖上的喜歡。”
小内侍攙着韋燕真起身:“娘娘,延慶殿那邊送過來一對碧玺耳铛,說溫昭儀不懂事,望娘娘萬萬不要往心裡去,當心氣壞了身子。”
“她都入不了本宮的眼,能氣我什麼。”韋燕真的視線落在那對碧玺耳铛上,頗為厭惡地掃了一圈,對宮婢道,“這個你喜歡嗎?”
小内侍放下呈碧玺的盒子,匍匐跪地,沉聲:“皇後娘娘喜歡的東西,奴婢不配要。”
冷汗自鬓發間落下,小内侍閉了閉眼,腦海裡都是掖庭溫婕妤的影子。
韋燕真笑了一聲:“很好,是個知數的。”
她輕輕拂過那對碧玺耳铛,毫無征兆地擡手,耳铛掉落在地,上好的碧玺中間裂開一道小小的細縫。
小内侍擡頭,擡頭看着韋燕真,她耳下的那對金耳铛微微搖晃,色澤陳舊,和她嶄新的華服并不相配。
韋燕真摸着耳铛,感受上面的紋路:“知道本宮為什麼喜歡這對耳铛嗎?”
小内侍答:“聖上厲行節儉,皇後娘娘是一國之母,戴着舊耳铛,為六宮典範,為天下表率。”
韋燕真眸光一閃,垂眼看着這個小内侍沒美顔清秀稚嫩,看起來不過十四五,說話舉止很是老成。
小内侍其實答錯了。
她喜歡戴這對金耳铛不是為此,這是何骢送給她的定情信物,這麼多年過去,她不曾懷疑過何骢會忘記此物。
直到那次宮宴上,何骢賜給了溫婕妤同樣的金耳铛。
韋燕真攥住顫抖的手,她是皇後,無時無刻不得失禮。
她忍住眼中的淚意,戴着那副舊耳铛,本想去問何骢他記不記得。
話終究是沒有問出口,韋燕真看見何骢撫摸着溫婕妤的耳垂,目光流連。
她知道,何骢不記得了,就像後宮裡的佳人越來越多,何骢已經不怎麼來椒房殿,忘記了她這位發妻一樣。
不過,無論如何,她韋燕真是大鄞的皇後,皇後的位置不可撼動。
她很喜歡小内侍的這個錯誤答案。
韋燕真笑如春風,滿面慈愛:“你來宮裡多久了,叫什麼名字?”
小内侍:“奴婢十二進宮,三年來一直在椒房殿負責灑掃。”
“奴婢姓馮,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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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本宮落水之後,聖上把此事交由了皇後徹查,溫婕妤聖眷正濃,聖上對她還有卻情誼,隻命人把她打入了掖庭,此生不得再面聖,未曾有割耳酷刑一說。”姜容漪緩緩道。
她在湖邊時,是一隻貓兒突然竄出,朝腳邊撲過來,她想躲避貓兒亮出的爪子,腳下被石子絆住,才失足落水。
後來韋燕真對她說,溫婕妤是罪魁禍首,為她診脈的那位太醫與溫婕妤有親,故意沒診出她身懷皇嗣之事。
溫婕妤進宮兩年,膝下無子,恐這個孩子會動搖她在後宮的地位,便在賞梅宴上設計姜容漪,放出貓兒,欲令姜容漪落胎。
楚照槿默了默,道:“娘娘早就知曉了幕後真兇?”
上一世的姜容漪沒有被救下,落胎後何骢震怒,大叱姜容漪懷着皇嗣卻毫不知情,甚至懷疑姜容漪是有意落水,不想生下這個孩子,自然不會派人徹查。
溫婕妤的悲慘命運沒有來得這樣快,她是在楚照槿來到觀雲苑之後死的。
那時候,宮裡又新來了一批宮女,何骢已經不再寵幸溫婕妤了,直到有一天,溫婕妤在宮宴上大放異彩,何骢賜給了她一副金耳铛。
沒過多久,據說溫婕妤意圖毒殺一位懷了皇嗣的美人,皇後查明此事,将她打入了掖庭,雙耳割去,腐爛生膿,極其慘烈。
相同的結局,相同的死法,相同的幕後真兇。
上一世,溫婕妤成為了韋燕真的一顆廢棋,這一世,她亦因此而死。
而後位上的韋燕真,手指間常年撚着一串紫檀佛珠,口中默誦經文,慈眉善目,極易落淚歎息,是世人口中仁善心軟的六宮之主。
姜容漪點頭:“溫婕妤不過是用完的一顆廢子,今日不亡,明日也會不得善終,若非有執棋之人的默許,她如今榮寵正盛,不該冒險來害我。溫婕妤以為執棋之人會保住她,結果她失算了。”
她總是會想起在一片死寂的水中,楚照槿跳下湖水,朝她伸手,救起她的樣子。
姜容漪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
恭靖侯府與韋家關系密切,從利益,從親緣,楚照槿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站在韋燕真那一邊。
她派了人出宮,發現事實并非如此,韋家和恭靖侯府斷絕關系的消息不曾搬到台面上,卻早已在民間傳得沸沸揚揚。
小莊侯和楚照槿若要讨好韋燕真,不該鬧得如此決絕。
姜容漪決定賭一賭,賭楚照槿能為她所用。
楚照槿有片刻茫然:“娘娘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姜容漪還是跟上一世一樣冷靜,在甯靜的觀雲苑中坐看雲變,而淡泊緻遠,可她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變了。
若是上一世的姜容漪,她會帶自己來看溫婕妤割耳的慘狀嗎?
楚照槿講不清自己心裡那分隐隐的異樣,畢竟真正的姜容漪就在眼前,從頭到腳都和她認識的那個人找不出半分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