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水中的瞬間,姜容漪的腦海唯有空白。
這樣的冰涼和虛無她很熟悉,窒息帶來的無盡絕望,耳邊竄出氣泡,咕咚咕咚的聲音打破了水中的寂靜。
最上層的水面灑落陽光,像是一塊美玉,隻需要伸一伸手,就能抓住那一點光亮。
砰,砰,砰。
她的心還在跳動,好似要破開她的胸口,獨自逃離。
姜容漪猛然睜開眼,開始用盡全身的所有力氣向上劃。
她不會水。
但她想活。
平靜的水面破開,那片美玉碎了,激起一大片雪白的水花,有人影朝她遊過來,像是一根水中的箭翎。
胸腔裡灌滿了水,呼吸凝滞片刻,四肢百骸蓄滿了力氣,對抗通身的虛浮。
姜容漪在水中再次張開手,終于不再抓到滿掌的冰冷的湖水,有人握住她的手腕,柔軟、有力……
口鼻間湧出腥臭冰冷的湖水,姜容漪捂住胸口,止不住咳嗽。
逐漸明晰的視線裡,目光所及全都是人,身着各色霓裳的宮嫔貴婦圍着她。
“娴妃娘娘醒了。”
楚照槿繃緊的全身終于卸了力道,她跌坐在地,全身都在發抖,不知是浸在湖水裡冷的,還是給娴妃按壓胸脯費盡了力氣。
蕭國臨海,常有人溺水,她用了漁人的急救法子,所幸撿回了姜容漪一條命。
韋燕真滿面愁容,她差點吓得暈了過去,幸好被身後的宮婢扶住:“快快,叫醫正來,把侯夫人和娴妃都好生安置了,換身衣裳,用火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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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照槿灌了碗姜湯和太醫院的安神驅寒的方子下去,她坐在銅火盆邊看着那一簇跳動的火,恨不得再把手靠近些。
落水後不論怎麼烤,身上都是冷的。
宮婢給她換了身幹淨衣裳,站在背後給她絞頭發。
方才她一尋出來,就碰到了娴妃身邊的星霜大喊着救人。
星霜說娴妃吃酒悶熱,要去湖邊透氣,她怕娴妃着涼,回去拿披風的功夫,娴妃不知怎麼就落水了。
宮人都在宴廳那邊侍奉,湖邊沒旁的人,楚照槿恰好會凫水,看着湖面上連個撲棱的水花都沒有,心中暗叫不好,情急之下跳入湖中把姜容漪救了上來。
楚照槿問:“娴妃娘娘呢?”
好好的賞梅宴,一場變故下來,落水的落水,受驚的受驚,最後不歡而散。
韋燕真命人把楚照槿安置在了椒房殿裡裡照看。
宮婢答:“侯夫人放心,娴妃娘娘在觀雲苑呢,皇後娘娘還有旁的娘娘都親自照看着,聖上也去了。”
觀雲苑,是娴妃的寝宮。
楚照槿本想親自過去看看,眼下何骢來了,她今日的樣子,不宜面聖,隻好就此作罷。
不過何骢向來冷漠薄情,姜容漪清冷孤傲,從不費心邀寵,上一世姜容漪幾經重病,何骢從不曾踏足觀雲苑半步。
今日怎麼會放下政務,親自去姜容漪宮裡關照。
難不成是……
楚照槿沒有直言:“敢問姑姑,娴妃娘娘那邊身子如何,太醫怎麼說?”
宮婢恭維她:“侯夫人這次是立了大功了,娴妃娘娘那邊好得很,太醫來把了脈,說是娘娘得救及時,隻是受了驚吓着了涼,還說……”
“說什麼?”
宮婢笑了笑:“說娴妃娘娘是喜脈,懷了我們大鄞的皇嗣。”
楚照槿的腦子有些發懵,鼻尖湧上一股酸楚,火盆裡的熱氣湧上來,烘得她眼睛暖烘烘的。
她答應了大鄞的和親,同莊衍懷成婚,并不意味着蕭國徹底解除了受大鄞觊觎的可能。
當日在大殿上,假扮顧衍的莊衍懷向她承諾,說在有生之年,可保蕭國立足南溟海濱不倒,蕭國子民無虞。
她信莊衍懷的承諾,信小恭靖侯有這個能力,但她不信變故。
若莊衍懷和她都死了呢?死了之後呢?
蕭國怎麼辦?親族子民怎麼辦?
這場婚事是救火揚沸,能解一時之憂,難除根本。
而今日,楚照槿奮不顧身跳入水中,救下的不光是姜容漪,還有她腹中的孩子。
上一世的路徑橫生枝節般的小徑,堵塞不通的前路第一次被徹底扭轉,她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和結局。
楚照槿喜極而泣,盯着那竄起的火苗怔了一會兒,又哭又笑。
宮婢們不明所以,遞上了帕子給她撫淚。
楚照槿覺得很安穩,漂泊在海上的船隻找到了錨點。
她的重生沒有白費,她能逆天改命一次,就能逆天改命千萬次。
救下自己還不夠,這一世她要試圖去改變很多人的結局和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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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靖侯府。
楚照槿沒注意日子,打從宮裡一回來就來了癸水。
她每月那幾日慣來不好過,今日受了涼,往日的法子都不管用,小腹活像是有把小錘子在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