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鳥鳴正盛,鳥兒停駐在青灰色的瓦片上栖息,暖黃色的日光透過花窗映在潔白的牆面上,仿若壁畫。
楚照槿揉了揉眼睛,四周陳設陌生,頭腦睡得有些發悶,記憶還停留在先前的破廟裡,過了半晌,她想起來自己又被顧衍給擺了一道。
推開被衾,沾滿泥土塵污的嫁衣擺在一邊,身上換了繡了杏花的青色齊胸襦裙,正是大鄞娘子們時興的打扮。
白牆青瓦相應,屋外流水淙淙,不似蕭國溫暖也不同于京城秋後的蕭瑟寂冷。
她到了什麼地方?
最壞的結果,是顧衍厭煩她,将她迷暈後賣到了這陌生的地方來,恩将仇報,自己一個人回了長安。
思及此處,楚照槿顧不得披頭散發,慌忙踩了鞋子就出了房門尋顧衍去。
這是個一進的小院子,不算大,她所在的位置是左廂房,從院子中間的池子繞過去,上方晃過一道玄色的人影。
楚照槿被吓得一個機靈,見那人是顧衍,緩緩松了口氣。
橙黃的淩霄花層層壓滿枝頭,延伸的綠藤從屋檐上垂落,珠簾似的花朵落下,燦若晚霞,卻在觸及到少年烏黑的發頂時不敢再近一步。
顧衍倚靠在月洞窗的青石上,金絲面具勾勒出他側臉清晰的輪廓,一條腿懶散垂在窗下,玄色的衣袍順着那一側滑落下去,錦緞上波光浮動。
顧衍飲了口茶湯,淡淡道:“醒了?”
楚照槿站在那樹雞爪槭後,衣裳的領口掃着她頸間的皮膚,有些發癢,她意識到什麼,沒接顧衍的話。
看見她耳尖點綴的微紅,顧衍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沒有伺候人的習慣,你的衣服是隔壁人家的覃娘子換的。”
楚照槿有些難堪,故作鎮定道:“自作多情,本宮本來就沒覺得是你。”
顧衍輕嗤一聲,沒有看她,轉動着手裡的白瓷茶杯。
“你為何無端将我迷暈?”楚照槿一手擋着陽光,在底下擡頭看他,人在低處氣勢難免更弱,她故意擡高了音調。
顧衍攤了攤手:“是殿下身體嬌弱,體力不支才暈倒的,殿下屬實是錯怪顧某了。”
“才不信你這隻死狐狸。”楚照槿剜了他一眼。
自知是那夜顧衍想六根清淨,于是簡單粗暴用迷藥令她噤聲。
“此處是什麼地方?”
楚照槿審視四周,此處流水淙淙,過了中秋,院子裡矮矮的雞爪槭都變了顔色,日頭也依舊暖和,不是蕭國,也不在長安。
顧衍道:“金陵城。”
蒼蒼金陵月,空懸帝王州。
諸事浮雲,白雲蒼狗,朝代幾經更疊,如今的金陵城王氣已盡,遙遠的長安城承接着中原新的氣運,然而金陵的繁華富庶仍在,子民安定仍在。
《鳳川圖》所繪之景即在金陵。
楚照槿記得,金陵連同整個江南道是先帝七子肅王的封地。
當年,大鄞太子何蔺因專擅威權,肆意虐衆,然而何蔺的生母成嘉皇後在早年先帝遇刺時挺身而出,幫先帝擋下一劍後不幸亡故,先帝感念發妻,沒有廢去何蔺的太子之位,空留虛名将其幽禁東宮。
東宮之位上坐着的何蔺變成了可有可無的擺設,但下一任皇位不能空,大鄞的江山易手于誰是頭等大事。
适時,在萬民看來,大鄞先帝病危,十六歲的七皇子何秉聰穎早慧,其母謝氏是金陵世族嫡女,身份尊貴,何秉繼位後可得世家大族支持,人人心照不宣,認為先帝會傳位給何秉。
不想大鄞先帝禦龍駕天之時,傳位遺诏上所留名姓是四子何骢,何骢鐵血手腕,為坐穩皇位,将有異心的皇子大臣一一誅之。
而後,新帝何骢即位,何秉請封肅王,于重臣面前高呼萬歲。
先帝故去之後,不久謝氏因病亡故,何秉難忍雙親故去之苦,沉迷于音律字畫,終日萎靡不振。
肅王向何骢自請離京,請封江南道,稱自己志在做個閑散王爺,無心朝政,願此生寄情于山水。
楚照槿想了想,沒有将這層戳破,顧衍來金陵做什麼,隻要無關于她,無關蕭國,她其實并不關心。
“你帶我來此地,我如何回長安成親,你們的小恭靖侯不會怪罪?大鄞的聖上的不會怪罪?”
顧衍毫不在意:“公主何必着急,成婚之日前我自會把你送到長安,妨礙蕭鄞聯姻的大罪,顧某耽誤不起。”
楚照槿點點頭,心想在金陵城待一段時日并非壞事,他們二人是繞道金陵,昨夜那些黑衣人尚未察覺,興許能躲避追殺。
顧衍眸光清冷:“公主殿下,你若還想活得久些,完好無損地到長安,最好在此地隐姓埋名,改了稱呼。”
楚照槿思索片刻,覺得顧衍說得不無道理:“那你就叫我楚小尋吧。”
陽光灑在楚照槿的臉上,白皙的肌膚恍若凝脂,她未施粉黛,臉頰仍舊浮着一片淡粉,琥珀色的雙眸眨了眨,像隻貓在擡頭望着他。
顧衍移開視線:“知道了。”
這個名字,他在蕭國是聽過的,這是她的乳名。
“你呢,以後出去,本宮……我叫你什麼。”楚照槿改了自稱。
顧衍沉默着,半晌,他終于看向他:“與行。”
“與行。”楚照槿念了一遍,“是個頂好的名字,可惜是個假的。”
顧衍眸色沉下去:“并非編造,這是我的小字。”
楚照槿有一瞬的錯愕,見顧衍思慮許久,她才誤以為這個名字是編造。
“知道了,那以後在外人面前,我們就以兄妹相稱,你我來金陵是為了幫家裡的長輩采買字畫。”
許久未等到顧衍的回應,楚照槿仔細去看時,發現他的面色黑得能擰出水來。
好端端的,又生什麼氣。
“那與行兄長,小妹先走一步,去給覃娘子道一聲謝。”楚照槿自知是等不到顧衍開口了,見他面色不佳,也懶得在此處繼續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