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照槿端詳半晌:“這……是蛇紋?”
在每一個黑衣人的衣袖之下,都有一條盤桓的蛇紋刺青隐匿在左臂内側,血盆大口張開,露出兩顆尖銳的利牙,吐出的杏子像是要紮到人肉裡去。
“嗯。”顧衍應下來,“和截犢車的殺手有同樣印記。”
當時的情形雖說混亂,顧衍依然瞥見了其中的端倪,此前的種種猜測也算有了定論。
楚照槿上下打量了顧衍一番,忽而眼前一亮,顯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來:“臭狐狸你實話實說,莫不是你殺人太多,手腳也不幹淨,仇家尋上門來,連累了本公主安生出嫁。”
顧衍的視線回到楚照槿臉上,目光像是在下刀子:“我若現在出手殺你,定讓你那蕭王父親便是尋遍天涯海角,也尋不到你的屍首,公主殿下信與不信?”
楚照槿的周身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她攥着裙擺穩住身形。
“好啊,大不了同歸于盡,咱倆一塊兒死。”楚照槿握緊袖間的短匕。
見顧衍沒有下一步動作,楚照槿才确認顧衍這臭狐狸又是在吓唬她。
“真是惡心,怎麼會有人把蛇紋在身上,便是殺手,紋些花鳥不好嗎,這東西,本宮看一眼都覺惡心。”楚照槿癟癟嘴。
上一世逃亡的時候,楚照槿再大的苦楚也受過了,從最開始見到隻大些的螞蚱都能跳上房梁,到後來為了能在柴房裡躲一宿,能和巴掌大的蜘蛛和睦共處。
唯獨蛇這東西,光想到它全身光溜溜的鱗片和血紅的杏子,楚照槿就怕的不行。
顧衍起身無視她,徑直走到門邊,嘴裡蹦出兩個字:“聒噪。”
高大寬闊的背影遮住月亮,月光鍍上他周身的輪廓,清清冷冷地灑下來。
“還專門走到月光底下,荒山野嶺的,也不知道裝孤傲清高給誰看,不喜歡聽人說話,作何長兩隻耳朵。”楚照槿小聲嘟囔。
若不是出了蕭國王城,上頭沒了父王母後庇佑,周身又沒了侍衛高手保護,她三腳貓的功夫派不上用場,陰晴不定如顧衍,他動動手指頭就能将她殺了,她堂堂一國公主何必迫于威壓。
有時候不得不佩服,顧衍此前在蕭國裝出來的恭順溫良,演技實在夠得上去長安梨園的戲班子當台柱子去。
“偏說,嘴長在本宮身上。”
楚照槿隻當這話說的聲音小,顧衍未曾聽到,誰知語音未落,嗅到一陣異香,意識便在頃刻間混沌過去。
“你!”楚照槿迅速捂住口鼻,可惜為時已晚,眼皮不受控制地落下來。
顧衍斂了眸子,取出懷中的骨哨,雙唇輕抿。
悠長清脆的哨聲穿過林間,驚起一片飛鳥,狂風漸起,吹起他衣袍的暗紋下擺。
他将嫁衣外袍給楚照槿攏好。
白鹘從天際飛來,收斂了寬闊的翅膀,尖鈎似的利爪緊扣住遒勁的松枝,黑珍珠似的兩隻眼睛在黑夜裡閃着幽幽的寒光,警醒地審視着四周的一切。
在顧衍的兩指觸碰到白鹘的一瞬,這隻凜然的飛禽收斂起所有的傲氣,垂頭去蹭顧衍的指節。
白鹘見到顧衍懷中的人,有些新奇,用尖喙撥了撥楚照槿垂落的頭發。
“寰奴。”顧衍冷眸微閃,“她是我的人。”
白鹘寰奴聽到這一聲低喝,立即停止了進一步的試探。
顧衍将紙條卷好,塞進寰奴腳下的小指粗的竹筒裡封好。
“去讓肅王查一查,這些身上蛇紋的人是什麼來頭。”
寰奴好似有靈性一般,即刻會意,下一刻張開雙翅,飛向天際。
顧衍将全身癱軟的楚照槿在抱好,小娘子鴉睫低垂,在他懷中溫和吐息,唇瓣上鮮豔的口脂淡了,露出唇瓣粉嫩的本色。
經曆了今日的蹉跎,楚照槿鬓發淩亂,妝容花了,白皙的臉上染了塵土。
微弱的燭火照亮她的面容,褪去平日的嬌貴豔麗,狼狽之外更顯楚楚可憐的動人之姿,亦是另一番絕色。
世上的有些絕色風景,就該在四下寂靜時去欣賞,便最顯其本色。
顧衍背着她,天際微微泛白,第一縷晨光穿透樹枝灑下來,腳下的枯枝落葉發出輕響。
胸口頓時一陣刺痛,血水濡濕了衣襟,顧衍沒有絲毫顧及,那是打鬥時不慎撕裂的舊傷。
他滅掉手裡的燭火,雙目完全清明了,路還很長。
背上的小娘子輕得幾乎令他不費力氣,睡覺時也很是乖覺。
中秋過後,江南道依舊暖和,這位從四季如春的蕭國來的宜澤公主,許不會覺得大鄞的秋太過寒冷蕭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