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皇帝的禦車,陸雙昂很快就被送回了長公主府,白發蒼蒼的醫官也提着藥箱趕來,慌張地向徐結行禮:“陛下。”
“不必多禮,”徐結一揮衣袖,臉色很是嚴肅,“您在宮中醫術最高,快去看看陸将軍。”
醫官查看了一會兒,來找徐結說了一大堆情況如何棘手的話,最後才吞吞吐吐道,陸将軍體内有一枚插得極深的箭頭,他是照看調養皇族身體的禦醫官,不擅長處理戰場上的刀劍傷,可能還得軍醫來才更有把握。
徐結邊聽,邊皺了眉頭。正要喚人将陸家軍裡的軍醫喊來,一道清淩淩的女聲忽然響起:“如果軍醫能夠處理,何至于拖到這個時候。”
純懿小心翼翼将一直緊握着的陸雙昂的手放回被衾中,站起身,緩緩走了過來。她連禮都沒有行,一雙漂亮的眼眸直直盯向老醫官,語速很慢:“大人是禦醫官,可在成為禦醫官之前,也是從全國上下成千上萬名醫者中選拔而出的。陛下不喚旁人,偏偏喚了您來,想來也是經過考慮,認為您可以處理這樣的傷口。”
那老醫官面上得色一閃而過,可又很快垂下頭,避開純懿和徐結的視線,隻躬身道:“老臣有負陛下信任。”
“若是當真能力不足,的确是有負陛下信任。可若是能力足夠,隻是因為陸将軍情況兇險,老大人害怕萬一不願擔責,故意說自己無法處理……”純懿開口,語速仍是和緩的,可聲調卻放低了許多,一字一頓中,不由就透出來自上位者的威壓來,“那便是欺君了!”
老醫官渾身一震,“撲通”一下就跪在地上,額頭重重撞上地面:“長公主說的這是什麼話!老臣怎敢啊!”
純懿寸步不讓,罕見地顯露出些咄咄逼人:“那吾問你,若是有軍醫在旁協助,你可有把握救回陸将軍?”
“這……這……老臣是真的……”
老醫官左右為難,頗有些求救般地看向徐結。
徐結眉頭皺起,看看眼前這位可憐兮兮的、對自己忠心耿耿的老醫官,又看看橫眉冷目、氣勢逼人的純懿,稍一遲疑,開口時已帶上了不容置喙:“孤将陸家軍的軍醫和宮中其餘醫官都喚來,他們所有人都聽您差遣,還請您千萬治好陸将軍,不要讓孤、讓長公主失望啊。”
徐結一字千金,老醫官便知這下已無可轉圜,暗中恨恨瞥了純懿一眼,咬着牙叩頭應下,然後起身朝着床邊走去。
純懿後退一步,為他讓出了一條通道,然後在他經過時深深俯身:“拜托您了。”
老醫官掃一眼頭垂得極低,姿态謙恭的純懿,仿佛剛才那個扯着陛下逼迫他的人不是她一般,皮笑肉不笑地點頭:“長公主放心,陛下發話了,老臣不敢不盡力。”
純懿的視線追随着那醫官的背影一直到床前,然後床帳落下,遮擋了她擔憂的目光。
純懿隻覺得渾身都在發冷,陸雙昂那了無生機的面龐不停在她面前盤旋,讓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正無措間,一件繪着龍紋的外袍忽然搭上她的肩膀,包裹住她冰涼的身體,然後,一隻溫暖的手掌扶在她胳膊之上。
與剛才強硬的吩咐語氣不同,此刻徐結的聲音格外溫柔,攙着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扶她走到側屋坐下:“孤已經下令,他們不敢不盡心的。純懿,你身子也是剛好,可不能太過悲傷,你放心,有皇兄在,就是陸将軍半隻腳邁進了鬼門關,皇兄也一定給你把他拉回來。”
他看着純懿怔怔的臉,忽然輕刮了下她的鼻梁:“皇兄可暫時還沒有給你找個新驸馬的打算。”
他的話帶俏皮,顯然是刻意想逗純懿展顔。
純懿領他這份人情,尤其是剛才,他願意決然站在她這邊,逼迫那醫官全力為陸雙昂治傷。
她擡眸,第一次認真注視這位新帝的臉。徐結眉目英俊,可能畢竟是有血緣關系,他的五官與她親皇兄有一些相像,尤其是這般帶着些寵溺和愛護看着她的樣子,更是與皇兄如出一轍。
隻是不同的是,皇兄不會如他這般,看着她的視線最底總是藏着憐憫和内疚。
純懿覺得,她有些猜到這位南慶新帝為何對她這麼好了:“陛下,您不必愧疚的。汴京被破,大慶滅亡,不是您的錯,您能從虞婁人的手裡逃脫,為我徐氏皇族保下血脈,還能繼承大慶國祚建立南慶,我們真的很為您開心。”
徐結一怔:“這麼明顯嗎?”
他收回了手,笑容帶些苦澀:“你說汴京被破大慶滅亡不是我的錯,可這又何嘗是你的錯?是我們男人沒有守好江山,最後被擄掠去虞婁,受盡欺辱壓迫的,為什麼是你們娘子?你們又有什麼錯?”
純懿沒想到徐結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她有些呆呆傻傻的喃喃:“我是大慶帝姬,既然享受了萬民供養,自然與大慶命運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