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宗隽腦袋上裹了一圈棉布,将整張臉遮去了大半,卻還是隐隐有紅色洇染出來。他身上的衣袍也歪歪斜斜的,四處暈染着血迹,就連靴子都左右穿反了,一看就是慌亂之中随便套上的。
他聲嘶力竭地沖着純懿大吼:“你有沒有跟那個瘋子說!她女兒不在老子這裡!不在!不要再纏着老子了!離老子遠點!遠點!”
看着延陵宗隽這一身狼狽,純懿有些驚訝的站起身來,可聽到他的質問,純懿又有些無奈地垂下頭:“我最近沒能見到她……您知道的,我淨化了我的小院之後,那些東西就沒辦法靠近這裡了,我又沒出去,所以……”
延陵宗隽頓時火冒三丈。他一雙蒲扇般的大掌揪住純懿的衣領,将她整個人都提了起來,唾沫星子噴了純懿一臉:“去他娘的什麼你的院子,你去給爺淨化!去給老子把府裡淨化了!”
純懿忍着内心厭惡,順從地點頭,很有眼色的:“那我今日就開始,先去您院子裡。”
延陵宗隽這才放開純懿的衣領,都不願讓她換身衣服,站在一旁瞪着一雙牛眼看着純懿,讓她立刻就走。
純懿無奈,隻好裝模作樣收拾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又将那塊本來是打算刻給延陵宗覃玩的小鐵牌珍而重之擺在最上面,帶着裴明心走出小院,朝着延陵宗隽的主院而去。
裴明心悄悄跟純懿咬耳朵:“我以為您也是亂說的,怎麼太子還真遇了血光之災!”
純懿壓低聲音,略帶些無奈地笑:“延陵宗隐向來是一個有仇必報的人,甚至都等不及讓仇怨過夜。延陵宗隽那日在宴席上那般挑釁他,他絕不會忍,一定會報複回來。”
裴明心對純懿的敬佩達到了高峰。她瞥一眼怒氣沖沖走在最前面的延陵宗隽,又有些擔憂:“那一會兒的淨化儀式……怎麼做?”
純懿攤手:“随便做,愛怎麼做怎麼做。”
延陵宗隽住的,自然是太子府最大、最豪華的院落,除了他休息的正屋,還有與心腹臣僚議事的議事廳,處理朝務的内書房,單給他開設的小廚房等等,大大小小十幾間屋子。
純懿很有眼色地選了延陵宗隽的正屋先開始“淨化儀式”。她也沒什麼章程,先從一段經典經文開始,然後又故意頌背一些虞婁人絕沒有聽過的大慶秘經,後面改為想到什麼說什麼,語速越來越快,内容越來越囫囵,最後甚至連經文都不想頌了,幹脆胡言亂語起來。
可因着她是大慶帝姬,自幼熟讀群書,積澱深厚,這麼神神叨叨說一些虞婁人聽不大懂的話,倒是非常唬人。
純懿一邊“做法”,一邊有些想笑。說起來也是諷刺,若不是她當初以為自己殺了延陵宗隐,整日噩夢連連,無法入眠,她也不會跟着母親誦讀經書祈求心境平和,這個時候也不能假借着這個名義忽悠延陵宗隽了。
純懿掃了一臉嚴肅的延陵宗隽一眼:誰讓你有延陵宗隐這麼個好弟弟呢?
延陵宗隽的确是聽不明白純懿在念叨些什麼,但就是莫名覺得很厲害的樣子。開始的時候,他還肅穆立在旁邊仔細聽着,不時在心裡跟着念叨一些“保佑”“渡我”什麼的。
可純懿這儀式實在是冗長,又着實無聊,眼看着時間流逝,她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絲毫沒有要結束的意思。
延陵宗隽就有些煩躁了。他是個粗人,向來沒什麼耐心,能在這裡站上這麼久,已經是非常難得了。
他卻不敢打斷純懿,隻得強壓着性子又忍了一會兒,最後終于耐心告罄,在心裡對四方神佛們告了歉,說自己剛剛經了血光之災,現在頭暈腦脹,實在不适,怕再留下去出醜不雅,污了神佛們的眼睛,這就先告辭了,然後擡腳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純懿恍若不覺,繼續她的“淨化儀式”,到了晚上才悠然離開,然後第二日又很自覺地來繼續。
開始幾天,延陵宗隽還跟在旁邊一直監視着純懿的一舉一動。可他畢竟是太子,不能整日與純懿耗在這裡,見她沒什麼異常舉動,後來也就派了護衛替他盯着,自己去忙别的事,時來時不來了。
又這麼“淨化”了幾日,純懿到底淨化了多少不知道,太子主院的護衛倒是再也不攔她了,甚至還很恭恭敬敬地将她迎入院裡。偶爾純懿有什麼需求,他們也二話不說,就聽從她的命令四處奔波,為這位“神女”的儀式搭上把手,絲毫不敢阻攔。
到了後面,随着“儀式”越來越複雜,純懿的要求也越來越奇怪。有時要府裡三位陽月陰時出生的侍女幫忙端水,有時要找來一斤黑公雞的尾毛,甚至還要過一次生于子時的十條小狗,一個要求接着一個要求,将太子府衆人指揮得團團轉。
延陵宗隽多疑的毛病又有些發芽了。這一日,他沒與任何人打招呼,突然回了府,氣勢洶洶就殺進了主院,來看純懿在做什麼。進了院子,見院内四處扔着亂七八糟的奇怪物件,卻是一片寂靜,隻有純懿那個侍女孤零零站在那裡,對着他行禮。
延陵宗隽目光就蓦地沉了下來:“她人呢?”
裴明心緊張地手腳都在顫抖,卻強撐着不敢露出分毫破綻,懶在延陵宗隽面前,對着他解釋:“剛才好不容易見到了帶頭的,帝姬追去與他交涉了。還請太子在此處稍侯,不要驚擾到他們。”
理由倒是不錯,可她現在卻偏偏正守在他内書房外門口……
延陵宗隽皺了眉。他一把推開攔在他面前的裴明心,大步邁上内書房台階,一腳踹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