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一長,虞婁人終于受不了了。延陵宗隽一連殺了十幾個帶頭逃跑的宗室,又威逼着太上皇親自出馬安撫舊臣,這才終于堪堪掌控住了局面。
而對于那些無官無職又不是宗室的百姓,虞婁人的手段就簡單粗暴的多——殺。一人鬧事,殺一家;幾家鬧事,殺幾族。那幾日,隊伍前進的一路上都飄着濃重的血腥味,路邊更是殘肢斷手無數,讓人隻看一眼就得不忍落淚。
在這般鐵血手腕壓制下,北遷隊伍終于到達燕京海雲寺。
海雲寺在燕京城城南,後院有一眼溫泉泉眼,據說有極好的養生溫補之效,也因此,海雲寺香火極盛,是北境第一大寺,就是在汴京和上京也極為有名。
寺廟不算大,住不了多少人,除了幾位虞婁主将,隻有大慶皇族才被允許進入。一進入寺廟,不管是虞婁人還是大慶人,俱都洗手焚香,虔誠叩拜,場面倒是久違的和諧。
純懿心中沉沉的,佛像下靜默站了一會兒,悄然轉身出了大殿。
寺裡的沙彌們都避在院中,整整齊齊站成幾排,個個都是閉眸合掌,口中輕頌佛号,手中念珠一顆一顆飛快轉動,氣氛肅穆又帶着些許說不出的悲憫。
唯獨站在最後面的一個小沙彌,他年齡還小,心性不定,個子也不高,身上的袈裟都拖在了地上。他就偷偷睜開一隻眼,右手端正立于胸前,左手卻在身後窸窸窣窣的摸索,将袈裟下擺拽在手裡,這才心滿意足的偷笑,又悄悄去觑師父的臉色。
師父一無所覺,倒是對上了純懿的視線。
他吓了一跳,下意識縮了縮脖子,生怕挨打。可看到純懿長得美貌,面色溫和,對他輕輕點頭微笑,沒有要去告發他的意思,便也大了膽子,對着純懿回了一笑。
誦經結束,他便主動跑到純懿身邊,對着她像模像樣的合十一禮:“女施主有禮,貧僧永願,阿彌陀佛。”
“永願師父。”純懿也對他回禮,将他的名字在口中過了幾次,笑道,“‘永願厲高翼,慰我丹桂叢。’真是個好名字。”
永願聽不太懂。他撓撓光溜溜的腦袋,愣頭愣腦地道:“女施主有什麼願望嗎?貧僧可以幫你祈願,佛祖會護佑你的願望實現的。”
“我的願望?”純懿怔了一下,笑道,“有的。那就麻煩永願師父幫我寫一篇願文,希望我有生之年,可以回到這裡,來親自還願吧。”
永願年歲小,但這一行大慶人的身份,他還是模糊知曉的。此刻,看純懿美麗中帶着哀戚的面容,想到她短短時間便徹底翻覆的際遇,不由也有些感歎世事無常。
她想要回來還願……
恐怕是難于登天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幫他隐瞞了剛剛的走神,永願不忍心拒絕她。他用力點頭,許諾一般:“女施主放心,貧僧一定會盡力。”
純懿微笑,手下意識地就去摸藏在衣襟裡的一個荷包,裡面裝着她所有的紙票碎銀。她拿出裡面面額最大的一張紙票,遞給永願:“這是我的香油錢。我恐怕不能常來,就一次多給一些,還請永願師父收下。”
永願急急搖頭,怎麼說都不肯收。
純懿無奈,環顧四周時,卻忽然看到根植在寺院牆外,卻越過院牆盛開着的豔黃色的小花。
她走過去,揚起胳膊掐下一朵,遞到永願面前:“迎春花。‘預知天地意,逐暖露光華。’就當做我的福願吧。”
永願愣愣接過,将這朵小花捧在掌心。
幾年之後,海雲寺的迎春花與後院溫泉一道,并稱為海雲寺二絕。在春日還未到來的時候,海雲寺前後已開滿了迎春,為所有人帶來春天的希望。
而純懿并不知道這一切。這天晚上,她整個人都浸泡在海雲寺溫暖的泉水中,雪白的後背被迫在岸邊石頭處上下摩擦,發絲飄散在水面上,順着蕩漾的水波纏繞着延陵宗隐麥色的背脊。
一隻大掌忽然覆上她單薄的肩胛,将她溫暖的皮膚與滑涼的石塊隔開,也讓她熱辣辣的疼痛緩解了許多。
而有了自己手掌的保護,延陵宗隐不再刻意控制力道,每一個動作都酣暢淋漓,讓純懿幾度失神。最後,兩人緊緊貼在一起,他胸膛劇烈起伏着,粗重的呼吸纏繞在純懿耳畔,手指溫柔撫弄着純懿的脊背。
“出發前你說過,就是死,也會讓我離開大慶地界再死。”純懿的聲音還帶着脫力後的沙啞,語調極輕,卻非常平靜,“明日離開燕京,就徹底出了大慶故地了。所以……”
她從延陵宗隐的懷中掙開,直視着他的眼睛:“明天就是我的死期了嗎?”
延陵宗隐面上帶着飨足之後的快意。純懿的話着實不夠好聽,他卻也沒動怒,而是挑了眉,饒有興趣的問:“如果明天就是你的死期,你要做什麼?”
看着純懿的眸子,他湊近她些,輕笑:“殺了我嗎?”
純懿抿唇不語,隻直直看着他。她的臉上還帶着剛剛生出的紅暈,神情卻很是認真,目光一寸寸在他臉上逡巡,似乎在認真考慮着延陵宗隐的提議。
然後,在延陵宗隐的注視下,她忽然捧住他的臉,用力吻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