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庭含淚笑了起來,也許他是這世間再也見不得光的罪人,可是,她會原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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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席淺潾入殿後道:“安邊侯唐鈞的遺骸已經找到。”
昌睦帝的目光從禦案上的一封牒文中擡起,颔首道:“那就好。”
席淺潾躬身,再次回話:“君上,玉門将軍已經離開長安了,她代靖王殿下婉言回絕了君上的封授。”
戰後,秦衍并沒有跟随軍伍回到長安,他借梅向榮的口舌向她告别後,将他的兩萬兵馬仍舊留在了武州,隻身一人前往了玉門關,她封授唐頌為玉門将軍,封授他為瓜州都督,看來,他不會再接受任何了。
咨閱幾番沉吟,終道:“那便如此。”
批答完一封牒文後,有大臣前來觐見,是中書令段浔,他行禮過後,直言道:“臣已年滿六十,辭呈已遞至中書省,請陛下批示。”
咨閱讓殿内的太監為他倒茶,卻被段浔出言制止了。“不必勞煩。”段浔叩首道:“臣不敢僭越朝章,請陛下恩準。”
咨閱垂下眼眸,沉默須臾後颔首:“準。”
段浔再次謝恩後,匍匐于地并未起身,他有話說,卻難以道明。君臣之間有默契,咨閱請他平身後道:“學士,有些事情,朕不再會去追究了。”
隻要段年憶銷聲匿迹,隻要中書令段浔不以功自居,貪權戀棧,她可以不再去過問齊王秦蔚已經被“誅殺”的遺子。
段浔離開後,咨閱視着空曠的大殿發怔,“西陲克定,外疆悅附,河套雲中的緣邊塞障修建到了陰山以北,朕終于坐在了這個位置上,他們卻離朕越來越遠了。”
席淺潾倒掉了方才為段浔斟滿的那杯茶,有條不紊的清理茶具,說道:“君上,這就是天子之位。”
她聲氣恹恹不樂,“可是她走前,為什麼不曾同我告别。”
她指的是玉門将軍唐頌,席淺潾不知為何,卻深知其中的原因他不便作答,便說起另外一件事情,“八月都賬這一陣忙過,燕卿南下巡察江南兩道的政務也快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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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睦初年,臘月二十。
蒼蒼起身時已經接近辰正了,她穿戴好洗漱,聽到院子裡傳來一陣笑鬧聲。她出門來到廊外,看到一地的積雪和漫天正在飄落的雪絨,昨夜竟然下雪了。
父女兩人圍在院中那口水缸前,獨孤上野把其中的兩隻金魚打撈上來放入魚缸中,那個小人兒拍拍手,仰臉從他的手中接過魚缸抱進懷裡。
一轉身瞧見她,小人兒邁開腿腳,向她跑過來,“蒼蒼!蒼蒼!”
蒼蒼蹲下身,迎她到階邊,扶她上階,“酥酥在做什麼呢?”
酥酥回頭看了一眼,墊腳把魚缸放在了窗台上,扯着小甜嗓回答說:“爹爹跟我,要把小金魚安置到暖和的地方。”
蒼蒼拂落她發髻上的雪,笑道:“酥酥真好呀!”
酥酥撲進她的懷抱,撒嬌說:“蒼蒼今日不上值了好麼?”
蒼蒼抱她起身,又迎獨孤上野上階,獨孤上野輕吻她的額頭,刮了刮酥酥的鼻頭,笑着說:“今日爹爹跟蒼蒼都休沐,不用上值,我們陪酥酥在家裡玩好麼?”
酥酥笑得露出小白牙,點點頭說:“太好了!”
酥酥還沒高興一會兒呢,朝裡就來人了,他的名字叫席淺潾,昌睦女帝身邊的近臣,他一登門,蒼蒼就得入宮去了。
大人們在一旁說話,酥酥在雪地裡捏了隻雪球,輕輕擲向他的袍尾,席淺潾轉過臉,一看自己衣袍上沾了雪,佯裝生氣,“上官萦,你做什麼?”
酥酥認真的同他辯論:“上官舍人今日休沐。”
席淺潾看着那隻小人兒,樂得發笑,“我就借上官舍人一會兒。”
“那也不行,要多給俸祿的。”
獨孤上野失笑,把她抱進懷裡說:“酥酥認真讀書,将來入仕後就能跟蒼蒼一起到中書省上值了。”
酥酥睜大眼睛,仔細追問:“爹爹,這是真的麼?”
爹爹信誓旦旦的承諾,她又看向蒼蒼,蒼蒼也說是真的,她就再也不鬧了。
蒼蒼入宮後徑直來到含元殿,殿中已經有兩人在等待她了,咨閱請她到案邊來,說道:“硯庭将這幅畫做好了。”
這是在那位年少的大秦兵士許一丁作畫的基礎上又加以潤飾的一幅畫,蒼蒼望入畫卷中,思緒拉回從前,回到了月圓之時,涼州的那一晚。
她怔怔出神,良久過後擡眼視向徐硯庭,紅眼笑道:“硯庭,當晚,就是這樣的。”
硯庭含淚笑道:“我有幸聽聞到了那晚的情境。”
咨閱提筆,俯身為畫卷題詞,蒼蒼和硯庭在她身旁靜靜觀看。一筆一劃,娓娓道來。
“文臣飛翰傳羽檄,武将橫刀跨征鞍,鳴機杼,揚玉旌,蕩妖氛,挽狂瀾,何願可盼?來年光景:江山完壁,明月入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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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睦二年,二月初一。
這是戰後,唐頌再一次回到玉門關,她看到城門處的一人,躍下馬,快步向他邁近,他伸臂,擁她入懷,他輕輕托舉她,使得她裙袍蕩漾。
“頌頌,有件事我要告訴你。”秦衍輕吻她的額頭。
兩人牽馬一起來到大澤湖旁,她被他帶到一處,唐頌看到一棵楊柳長在那裡,雖然它才長過他們的膝蓋,雖然它有些幹瘦,但它萌生了綠意,抽出了嫩芽。
“秦戎钺,春風又度玉門關了。”
她含淚,回過眼眸,果然如他所說,她伫立在那兒,他便會來找她。
她看着他走近,明媚的笑了起來。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