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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粼回長新殿的時候,見魚樂坐在台階上等她。
她掃了眼魚樂眼睑下的一層青烏,淡淡道:“你以後不必等我,可以自行睡覺。”
魚樂表情一愣,不做聲地跟着她進了殿。慈粼進殿後,又是腳步一頓,桌上備好的早膳讓她神情徹底冷了幾分。
“魚樂,待在西融的時候不多,你該享受這段自在日子。”
魚樂不懂。
慈粼坐在桌前,緩緩将面前的酒盞倒滿,一飲而盡,鳳眸側去,紅唇輕問:“為何要加入川烏?”
眼前的女子眉眼輕挑,眸子微揚,那是骨子裡生來的明豔,讓魚樂看怔。
“無非是活不下去了,被他收入川烏為奴,整日做不完的任務,殺不完的人。”她輕笑一聲,又倒了一杯,道:
“你雖跟着我出任務,我卻從未把你當下級看待。人啊生來該是平等的,不存在你比我低一等。所以,下次,别坐在台階等我了。”
她一人習慣了,不太喜歡被人記挂在心裡。
起身,揚了揚裙擺,揮揮手,示意魚樂退下,舉手投足間透着魚樂從未見過的肆意性子。
魚樂守在門口,陷入回憶,她進川烏從沒有選擇,是被父親後娶的姨娘幾經轉賣,落到了川烏手裡。
她生得膽小,幾度被同批姐妹欺負,生死競争時,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從天籠之上扔下,才讓魚樂在那場比賽中存活下來。
魚□□着血肉模糊的視線看去,隻見居高臨下的面孔,無情睥睨着比賽。
可魚樂卻從那位監察官的眼底,看到了轉瞬的憐憫。
所以,她不覺得川烏全是無情之人。也自那後,魚樂默默努力,總想離這位姐姐更近一點。
隻是慈粼永遠不知道,她這樣深陷牢籠的糟糕人,也能成為别人活下來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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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風殿的人來接她過去用膳,路上撞見公冶承帶着幾名仆人,打算前往賀玜的院子。
見了她,公冶承停下腳步,将她從頭到腳地打量,又往她這邊走近幾步,“公主這是去我大哥那邊?”
慈粼看着突然湊近的公冶承,定住步子,盈盈一禮,道是。
公冶承未再同她說話,隻帶着仆人離去。
賀玜屋中那抹香味既然不是景和公主身上的,那究竟是誰的?
慈粼微笑,撫過衣袖,她特意将身上換了種香味,倒是沒想到,這個公冶承對賀玜的事情這麼上心。
怕不是又去找賀玜的麻煩去了?
晚飯過後,魚樂按約定去找閣主拿解藥。慈粼立在路口,聽聞遠處仆人聲音傳來,“讓那質子再嚣張!這下有的是他好受!”“讓他變成一個廢人!”
她眸中陷入沉思,消失在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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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寂靜無盡,連盞燈都未曾點燃。她用氣息探查,隻覺屋中之人喘息微弱。
還沒死。
她推開房門,掃過屋中一片淩亂,隻剩一張床榻,加一個半死不活的人。
床上的男子閉着眼,微弱鼻息,那身粗麻的衣服上是斑駁的血迹,視線往下,右腿的褲腳還有幾處腳印子。
看着,狼狽極了。
活像隻奄奄一息的野狗。
慈粼這樣想道,對上了那雙睜開的眼睛,床上男子似有些意外她的到來。
慈粼從懷中拿出傷藥,二話不說将少年的褲腿卷起,露出烏紫腫脹的右腿,從膝蓋至小腿,已腫脹得老高,皮下透着淤血,已分不清本身的膚色。
女子冰涼的手掌摸去骨折部位,移至斷端,穩柔而有力的下按。同時将另一掌抱準向後移位的骨折斷端,用力向上提升,在細微聽到一聲骨頭複位響時,女子才收回手。
動作利落,僅在片刻間。
少年躺在床上,連一聲哼哧都不曾發出。他默默躺着,那雙漆黑的瞳孔中如潭水谧靜,映着慈粼的面孔。帶着幾分冷漠,又夾藏着讓人讀不透的思緒。
慈粼視線不移地将傷藥替他覆蓋,再環視屋中,從淩亂不堪的地上,翻出一卷竹書,将其拆至竹片,用絹捆定在受傷的右腿上。
賀玜見她拆書動作利落至極,不禁眼神微動,出聲道:“這卷書我還未曾看完。”
慈粼冷嗤一聲,并未接話。
将他的腿包紮好後,她淡淡起身離開。
“為什麼要幫我?”
床榻上的人雖問得雲淡風輕,可早在這句疑問前,心裡已經設想、猜測千萬遍。這位從未相識的“妹妹”,何以會這樣救他?
還有這樣了得的手法。
慈粼停下腳步,側頭看向他:“與你沒有關系,是我自己的一點良心未泯罷了。”
她清冷站在門口,眼底有着對自己的諷刺。
“我從不願欠人情,當是還你替我隐瞞那日房梁之事。”
得到的這份回答,讓賀玜有些意外。
他的視線落于右腿上,動了動指尖,緩緩壓在傷口上,直到繃帶見了紅,才松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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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住,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養你這麼大,是要你給我養老的,記住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