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遠道而來,宜安有失遠迎。”蕭瑾面上顯出來些歉色。
有失遠迎……
好生疏的詞。
垂下目光沉向一旁的門檻,莫提的雙眼有些空洞。
似乎在她面上看不出多少為他此番到來而顯出的欣喜之色,有的多是端莊的利益。
“此番也怪我來得唐突,叨擾公主了。”
“宜安豈有叨擾之理?承蒙大王相助我才得以重返長安,今日能複相見,是我之幸。”
她說得都是真心話,如果沒有當時莫提的相助也不會有她現下在長安過着的日子,這份恩情絕不會忘,隻是沒有想到他竟會這般出現在她的府上。原本也并未得知他會前來的消息,何況近日實屬不太平,雖說自己也不至于分身乏術這麼誇張但總歸是無法像尋常時日那麼周到。
對面沒有接話。
轉頭瞧着他這般黯然垂眸之态,蕭瑾一時竟不知要如何往下說去。
屋内空氣安靜得有些沉重。
冬陽高升,院中枯枝随風搖晃片刻後歸為沉寂,偶有老鴉扯着嗓子啼一兩聲,将這微弱的聲音傳入窗縫。
她自是不願看到莫提這般頹色,但自己目下卻是心意已定,也斷然無法答應他在浩戎城前所說的話。
但身為東道主,這沉默也理應由她來打破,回首與裴譽亭對視一刹,他點了點頭,她便輕輕開了口。
“我這就派人去給大王收拾了住處,也不知大王今日是何打算,若是太過疲乏便在府上好生休息。今日也恰逢我府上無事,裴大人也休沐,若是大王不願閑着便可同我們一起上街逛逛,看看長安盛景。”
“那便有勞公主和大人帶我看看這長安城了。”
略一休憩準備,三人倒也很快就出了門。
西北面來的風蕭瑟,縱然沿長街而上也絲毫未曾削減一分長安街市的喧鬧。
街道寬闊,是一如既往的人流如織。有華服貴族乘高頭大馬,也有平民百姓挑擔步行。有異族的商隊伴着駝鈴聲聲,亦有本邦商人售賣鄉地特産。
街邊店鋪林立,鱗次栉比。布店的绫羅綢緞精美而斑斓,茶肆的招牌在晃動,發出“吱呀”聲和着小二招呼客人,沿路的小攤皆是琳琅滿目,将自己所售之物堆疊得如小山一般。
原來這就是她曾在獄中說與他的長安城。
循着記憶中存下的話語,他遠遠便認出了賣糖人的。
那藝人手法娴熟,揮手将糖稀澆于鐵闆,很快便向一旁望着的小孩遞去了一個栩栩如生的兔子。糖色金黃,是恰能象征着大盛繁華的光明色澤。
辨明莫提目光所聚焦之處,蕭瑾将步子放快兩步上了前去,付過錢便後即刻便見那糖稀在身前的平闆上蔓延,如一條絲帶一般被迅速拉長而後變薄,凝成栩栩如生的糖片。
兩個唐人終被那藝人遞去了蕭瑾手中,轉過身去一隻被遞與了裴譽亭,另一隻被遞與了莫提,可二人還未來得及将将吃食遞入口中便見遠處有一人穿過如梭的人群朝這方向奔來。
這人明顯是朝蕭瑾來的,他略一颔首躬身行了個簡易的禮後伏在蕭瑾耳邊低聲道了兩句話,周遭喧嚷,在旁聽不清具體言語,隻能見着她的兩彎眉毛微動。
見狀,裴譽亭連忙又向她靠近了些,“可是又傳來什麼消息了?”
“公主若是還有事在身便先去忙,我自己逛逛也好。”莫提自是能看出新發生了什麼緊迫之事,也不願因着自己之故而耽誤了正事。
今來實屬多事之秋,蕭瑾雖面上顯出些歉色來也隻得開了口:“那大王便先自己逛逛,晚上我在府上設宴為大王接風洗塵。”
道過别後,裴譽亭便擁着蕭瑾穿過人流而向府邸行去。
二人并肩的背影落在莫提眼中,很快湮入人海沒了蹤迹,他隻靜靜盯着自己手中的木簽。
擡手将糖人送入口中,很甜,确是象征着一國無上繁華的美妙味道。
也怪不得她當時曾在獄中提起過多次。
但卻是單薄的甜。
甜得單薄。
這單薄大抵是由她的淡淡的疏離與自身莫大的失落織成。
兩人在獄中共度的那些時日已是為他這情意暗暗紮下了結實的根,而後又是她伴着他度過了那段最為艱難的日子,他心底幾乎已毫不誇張地認定了如果沒有她就沒有如今的自己。
他聰慧,堅定,勇敢,善良。
她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行皆近乎如刀刃镌刻一般定在了他的心口,難以忘懷。
身處異邦,他知曉她吃過太多苦,隻盼着自己能在這片土地上佑她餘生安甯。
事先也知曉她這樣的女子婚事随時都可能有變,所以他趕着以最快的在朝中落穩了腳又處理畢一應事宜便即刻踏上了這東行之路。
朝中的多數重臣皆對此舉持反對的态度,但他一刻也等不得,更不想等,以至于毅然決然地上路之後常嫌隊伍的行進太慢,便索性隻帶了兩個親信先行前往。
快馬加鞭地行至她府上後很快便被侍女招待在側廳,茶盞外壁透着茶水的溫熱,雖被他捏在手中但卻一口未動。
闊别這般久,隻一想到她如今是近在咫尺,周遭的一切便都失了氣味和顔色。
心跳雷動,凜寒的東風在這般相比之下竟都變得和煦起來。
千裡路遙的功夫力,他早已将這求娶一事在腦中盤算了上萬遍,多方衡量,自襯希望并不渺小。
先前大盛與西戎的和親未成,當朝西戎王如今攜重禮誠心求娶,事成則于邦交有大利,利承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