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坊市都是她熟悉的樣子，撩開車簾向外探出頭去，卻處處都是新色，熟悉的新色。

熟悉的是伫立在此的長安，新的是離去的這兩年光景。但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一新，乘黑馬行于她身側的人穿的是一身新衣。

當時出城之時她确實幻想過自己能重新回來，但沒想到竟真的會有這樣的一天。街景随着馬車向後變換，她直覺得恍惚如夢。

一如既往的喧嚣，一如既往的繁華。

她的目光沉溺其中，久久回不過神來。

忽然間她眸光一陣，用手撐着窗沿而将腦袋更往外探去，落燈香鋪的牌匾高挂，在日光的照耀之下反射着明亮的光影，精美而沉穩。

還是她當年斥“巨資”盤下的那間鋪子，雖然後來她本人遠離長安，但這店鋪看樣子似乎被經營得很是得當，以至于将旁邊的那間店的門面也合并了進來。

走過熱鬧的街市，也行過了氣派的大道，她隻覺自己還沒看夠長安之景便已經到了府邸門口。

宜安公主府。

推開那兩扇門，腦中的記憶與眼前的場景一處又一處相吻合，熟悉得仿佛從未離開過一般。

叢生的荒草已長到半人之高，雖看起來雜亂但仍在她眼中竟是别樣的可愛，這便是她曾長久生活過的地方。

一入居室，床上榻上已然積起一層厚厚的灰來，但一衆侍女齊手打掃，隻片刻功夫就讓這屋中重新恢複了從前的明淨。

棠雨從外拿了一個小木籠進屋輕輕放在了桌上，木籠之内是一個毛茸茸的小生命正轉來轉去地觀察着四周。

上前開了籠門，籠内的那個小生命便順勢跳上了她的膝頭。

“康康——”她輕聲喚着。

雖說流落西境之時她颠簸着受了不少苦，但好在暮桃棠雨一直呆在浩戎，她帶去的這隻小兔子也在她們的日日照料之下安好回京。

細膩的皮毛撓着她的手心，使得她不得不重新思考着這一段關系。

當年的燈會上他替她赢來了這小兔子并取了“康康”作名，而後她便要西行和親，帶了這小生命随行。再後來便是幾經波折終要返程，康康便又毫無怨言地坐在了籠中同行。

而這一路都是他伴在身側，本已下定了決心要同他斷了關系，便也沒讓康康再出現在他眼前。

但真的如當時所想的那般同他斷幹淨了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如今重回長安，便是一切都必須要回到正軌了。

閉了眼回想，先前的這一路上她實在是有些過于放縱自己的。這一路他總會向她湊來，不知不覺便将她先前下定的相忘兩安的決心抛在了身後。

如今回來長安她要做的很多，一面要接着将當年的母後一案往下尋查，另一面還要替皇兄提防着朝中别有用心之人使些絆子而耽擱了前線的軍情大事，實在是不能在這男女之間不甚要緊的小情小愛放在心上而占去精力了。

想必他也再沒什麼時間在她身上付諸精力了吧。

先前也大緻聽聞赫遠說過他在長安的一應事宜，如今他應是也要盡快謀得新的官職或者官複原職，同時也須得多表現出些對她已逝皇姐的悼念與不舍來。

隻是她實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舍些什麼，明明是十分确定的沒有結果且并非良人。

但必須要放下了。

透藍的天空上懸着火球一般的太陽，将地面照得滾燙。

乘馬在這樣炎熱的日光之下行了許久，裴譽亭已能遠遠望見了自己府上的屋頂，而後一抖缰繩，往相反的地方馳去。

雖說身上穿的是一貫的黑衣，但卻是這一路上最為體面的一件新衣。盡管汗水浸在衣裳使得這布料緊貼後背，但他卻隻盼着馬兒能行得快些再快些。

今日是要入宮面聖的日子，也是同她的婚事挂鈎，萬不可怠慢了去。

到底是禦賜的好馬，他午時便到了大明宮的門口。先前已然為了公事來過大明宮數次，從未有過今日這般的緊張之感。

往常的是秉公辦案，如今所求的卻是私事。

從前他不曾懼過聖人心思，也懶得像某些臣子總察言觀色地在心中揣摩着皇帝的心思，他自知未嘗怠慢這份職責又素來頗得皇帝信任，因而也不怕上面降下什麼罪來。更何況他骨子裡本就是個剛正的性子，也對那些小門小道不感興趣。

但這次卻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