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旁拿了帕子來，暮桃輕輕替她拭去了額上細密的薄汗。

她這昏迷了已有好些日，脈象仍然弱得吓人，絲毫沒有半點醒過來的迹象，偶爾雙唇輕動，像是被魇住了一般。

再憂心也沒别的辦法，暮桃棠雨也隻能每日仔細地替她煎藥喂藥。

将将替她把肩上的傷口換好藥，便聽得一陣敲門聲。

“奴婢見過大王。”二人恭敬地向莫提行禮。

“公主還沒醒嗎？”莫提也日日為此憂心，如今見了床上之人面色仍舊慘白，呼吸也不由得凝重了幾分。

兩侍女齊齊蹙眉搖頭。

“今日有一人自稱從長安來，非要硬闖來見公主。我無法驗證其身份，又恐他行事偏激沖撞到公主休養，隻得先派人将他拿下。你們去看看可認得那人，若是認得的話我便叫人好生招待着。”

二人相視一眼後，棠雨福了福身子跟了莫提出了門去。

隻是一進側廳，那道高大的身影着實是令她瞪大了眼睛：“裴大人？”

見了熟悉的面孔，裴譽亭兩步向前走去便急切發問：“公主呢？”

“公主在哪？可還安好？”

見他眼中的憂急不假，莫提便也沒再攔着他跟去蕭瑾的屋子。

她雙目緊合，靜靜躺在榻上，薄薄的身形仿佛要消散在被衾之下。

終于找到她了。

他來遲了。

雙手顫得厲害，他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沿邊握住了她有些冰涼的手。

“裴譽亭……”見她唇形微動，裴譽亭俯下身子貼耳向前。

“裴譽亭……”

“我在。”

“别怕。”

一手将源源不斷的溫熱傳送，他另一手撫上了她蒼白的面龐。

手心觸上了她柔軟的面頰，他那一顆颠沛許久的心終于一點一點地開始回落。

幸好她還活着。

這幾日隻要一合上眼來便會在腦中浮現起她渾身是血的模樣，再睜開眼裡，夢中的她便又急忙幻化成雲煙，消失得無影無蹤。最壞的結果在他心底躍然跳動，将整個胸腔震得嗡嗡作響。

幸好找到她了。

不會再分開了。

永遠也不會。

就這般守在她床前，暮色漸臨，星野昭昭，而後晨光迎曙，大地沐晖。

日月飛光，穿不透手心纏綿；燭淚凝落，聚斂着一室無言。

……

昏昏沉沉中覺得手上漸漸回來些溫度，蕭瑾睫毛顫了顫，似乎眼皮沒有那麼沉了。

一片又一片刀光劍影充斥着她的腦中，夢中看見他在戰場上殺得一身是血，她卻無能為力，擡不起手來。

無力與恐慌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将她緊緊籠罩其中。這網一點一點地往緊收去，勒得她喘不過氣。

好像天要亮起來了，卻好像又要暗下去了。

好像天本來已經暗了，是燭火搖曳，暈染着暖調的暗光。

雙目有些幹澀，哪怕是一絲光亮于她而言都能引得眼睛刺痛。

手指動了動，她摸到了身上幹爽的被子。

“公主你醒了！”

見到那一對纖長的睫毛緩慢而有些滞澀地輕輕翕動，暮桃和棠雨喜上眉梢，連忙湊在了她床邊。

整個人還未全然從混沌之中回過神來，蕭瑾驟然之間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般，猛地從床上坐起了身子。

隻是身上一絲氣力也無，她腦中一暈緊接着是眼前的一陣發黑，目光失了焦點便要向後倒去。

“裴譽亭……他還好嗎？”她話音喃喃，卻很是急切。

“裴大人已經在旁邊歇下了，”棠雨連忙将她扶住，“您慢些，奴婢去熱些粥來。”

“歇下了？”蕭瑾沒反應過來這句話，他不是在穆臨嗎，怎麼又會突然跑來浩戎？于是緊接着發問道：“他在哪？”

暮桃伸手往一旁指了指，道：“大人住在我們後面的那間殿中。”

夢中的場景是那般真切吓人，她的心還懸在半空沒個安穩的落處，擡了手就要撩開被子：“我去看看。”

“您好歹吃些東西再去，大人就在那間屋中，跑不了的。”

被兩侍女強行扶着喂了些熱粥後，腳下的步子是虛浮得無法站立，但蕭瑾執意要披了外袍，由他們扶着出了門去。

夢中她不斷重複着自己的鮮血流逝，也不斷目睹着一道又一道傷痕落在他的身前身後。他黑衣上滴下的殷紅似乎要和她的血重合在一起，牽扯出雙份的痛意來。

這一段距離不近不遠，但以她如今的身體狀況，幾乎是将全身的重量架在了兩個侍女身上才能勉勉強強向前。

燈影跳動，她輕輕戳破了窗戶紙向内望去，隻見榻上的一人和衣而眠。

屋内光線昏暗，他臉上分明的棱角在向下投射着柔和陰影，黑色的衣擺靜靜垂在兩旁，雙臂擱在胸前，随着呼吸而輕輕起伏，硬朗而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