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西北邊走去越是荒涼，氣候惡劣不必多說，地上的草木也是漸漸稀疏，很多地方甚至全然沒有草被。

戈壁中裸露的岩石因長久的風化而形成了各種形狀，烈風在空曠的地面上呼嘯而過，帶來孤獨而深遠的回響。

一路走來的色彩愈發單調，土黃色和灰棕色成為天地之間的主調，極為偶爾地能看見裂隙之間艱難挺立着的細小植株。

馬蹄壓過，那抹嫩綠趴倒在地。車輪聲過後，卻又順着綿延千萬裡的狂風搖晃着身子顫顫巍巍地立起。

野獸出沒也是常事，有一晚宿在荒原，夜裡隐隐約約聽見了遠方飄蕩的狼嚎聲，第二日早在營地邊上便倒着許多具四分五裂、皮肉模糊的殘骸。

送親的隊伍陣仗極大，一路上倒再也沒有什麼遇到什麼劫掠。

陡峭的山地也漸漸翻過了兩座，西戎的都城在前方隐隐現了形狀。

一路上閑着也無事，蕭瑾與同行的西戎婢女學了很多西戎話，目下也已能基本掃除了身處異國的言語障礙。

西戎原是馬背上的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骁勇善戰，靠着铮铮馬蹄征服了一大片草原。領地大些時，便效仿着遙遠的中原建起了固定的房屋宮殿，也建立了自己的政權。制度雖不如大盛那般完備，但憑着強悍的武力以及草原古老而原始的傳統，也将國家治理地較為安定。

西戎的王宮建得高過所有房屋，遠遠便能看見那潔白的尖頂。

進城那日，全城百姓夾道相迎，舉臂高呼以表示對這位大盛公主的愛戴與歡迎。

肩上的傷因着這一日日乘車颠簸，恢複得不甚如意，以至到了都城的地界時蕭瑾擡起右臂揮手時還有些艱難。

男女老少中深眉高眼者頗多，是典型的西戎人長相。看着道旁的一幅幅面孔，她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鄉音難覓。

原以為細細密密的鄉愁已在這慢慢的途中幾近消散，時至此刻，中原人的面相齊齊浮上眼前，長安那樣龐大的體量終是在她心口揮之不去。

跋山涉水嫁來了此處，但這裡終歸不是她的家。

樂鼓雷動，金鑼相擊，浩戎城中熱鬧非凡。

清掃幹淨的街道從車輪下一寸一寸掠過，心中那種哀戚之情始終揮之不去。

浩戎，大抵便是西戎的長安吧。

不知誰用西戎語說了句“恭迎大盛來的公主”，人群中像炸起了一波又一波巨浪，回蕩着恭迎的話語。

蕭瑾撩起了車簾，微笑着像男女老少揮手緻意。

車輪辘辘，不知過了多久，緩緩停在了金碧輝煌的宮殿前，很快便來了侍者引着蕭瑾進了殿。

“公主，這是我們的王專門為您準備的宮殿，公主在此梳洗休息過後便可進宮見到王了。”

“我們的王已在宮中等您。”

打量着四周，蕭瑾發覺這宮殿頗帶着些中原的風格。

“西戎王也算用了心，這宮中的設施看着皆是上品。”暮桃打量着四周道。

沐浴更衣後，便立刻有了新的婢女引着蕭瑾進宮。

除了她住下的宮殿，其他殿中倒是都能明顯感知出西戎的風格。

大殿之中的牆壁四面都挂着毛氈，其上是西戎特有的紋樣和圖騰。相比大盛多木制品，西戎少高樹，石制的物事更多些。

西戎王高坐階上，帶着民族特有的發冠。

嵌滿珠寶的發冠之下，是已然斑白的兩鬓。

“公主原道而來，在西戎可還适應？”老西戎王的漢話說得不如自己兩個兒子那般流利。

“宜安一切都好，多謝王關心。”蕭瑾維持着大國的禮節。

寒暄一番後，門後慌慌張張進來了一個士兵打扮的人。

“何時驚慌？”老西戎王用西戎語問道。

這人行了屈臂禮後幾步踏上階去，伏在白發之下的老耳上說了一句話。

瞧着這樣子，定然是有要事發生。

不動聲色地傾了傾身子，蕭瑾努力辨認着空中傳來的那道低不可聞的聲音。

那人喉頭并未震動，僅用氣聲傳話。他的聲息還不及傳到空中便消散在了老西戎王的耳邊，蕭瑾隻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了一個詞。

出兵。

西戎王亭聽罷他這句話，眉心跳了跳，而後擺手示意他先下去。

知蕭瑾肩上受傷，她在西戎的婚典便須往後順延些。

瞧着階下立着的窈窕身姿，老西戎王總要眯着眼睛從上到下地打量。渾濁的目光從頭頂至腳下再從腳下至頭頂，黏黏糊糊的，使得蕭瑾心中隐隐作嘔。

寒暄一番表示了關懷，西戎王挺着肥胖的肚子站起了身，親自要扶着蕭瑾回宮。

無聲将左臂躲了躲未果，蕭瑾隻得眼看着那雙指甲裡藏滿污垢的老手搭上自己的胳膊，拉着她向前走去。

進宮以後，眼瞅着蕭瑾坐在了榻上，面前這道蒼老而油膩的身影卻搓着手遲遲不離去。

輕輕咳嗽了兩聲，蕭瑾下了些暗示的意味。

“公主好生休息，我便不打擾了。”西戎王笑着扭了扭身子，終是出了店門。

蕭瑾可算是松了口氣。

暮桃在一旁瞧着早已酸了眼眶，熱了茶遞上，“公主當真要嫁給這老西戎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