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不知情就不知情?”韓哲站在韓肅身邊,顯示出不同的威懾,“這瑤池背後有你們家的手筆,就這一點,足夠了。”
王天業的臉上幾乎失去了血色,大雨澆透了他的衣裳,勾勒出他匍匐的脊背。
“韓公子...求求你...”王天業對着那雙褐色花紋的玄黑靴子,磕了幾個響頭,不敢擡頭看,卑微地幾乎要到泥土裡。
韓哲眯了眯眼,側目掃了眼韓肅,沒有吭聲。
甯繁音收回視線,垂目的瞬間已經做好了打算。
“不行。”周繼馳先開了口,“再過不久,韓肅就會以稽查命案之由封鎖青州,接着就是挨家挨戶地徹查,躲是躲不下去的。”
樊思遠擰着眉頭,視線落在不遠處的王天業身上,半晌,說道:“那就趁着現在出去,韓哲還沒有查到桑圖,這件事情到這裡怎麼都隻算個逼良為娼,買官行賄的黑吃黑,天掀不了,那就還有辦法。”
周繼馳看了一眼樊思遠,沉默不語。
樊思遠以為周繼馳有了動搖,繼續道:“王天業現在不敢說出什麼來,是等着你們當救救命稻草,這案子在青州結不了,太子命韓哲來查,就是等着韓哲回京複命記上一功,你們周家得勢,韓家也要提一提——”
樊思遠飛快地思索,一步一步地謀劃着,“案子到了京城,把桑圖和哈穆翻出來,再審再查,當年遼州的事情也會一并水落石出,至于王公子...活罪難免,死罪可逃。”
樊思遠話說完,衆人卻是一陣沉默。樊思遠不解,問道:“有何不對?”
廖簡塵歎了口氣道:“事情在青州不會這麼簡單結束。”
廖簡塵蒼白的頭發被水霧浸潤,臉頰凹陷,渾濁的眼睛看向韓肅。
那邊。韓肅低頭看見王天業磕頭濺起來的水花落在自己靴子上,漸漸隐去,形成淡淡的污痕,不悅地後退了半步,比起韓哲,言語溫和了許多:“我相信這不是王公子所做,是有人在推波助瀾,王公子若是知道什麼内幕,或許還有幾分得救的機會。”
“但是機會隻有一次。”韓肅的聲音平淡卻又讓人心驚,“我韓肅辦事,可從來不會出錯。”
王天業擡起頭,眼珠微微轉動,背後轟塌的廢墟裡傳來燒焦的屍臭味,雨水澆透了王天業的身體,這一刻,王天業覺得自己的比那些擡出來的人還要冰冷。
周繼馳和韓肅,王天業誰都得罪不起。
周繼馳皺着眉頭,韓哲的話明顯意有所指,青州的這把火若是處理不當,這罪名就會落在韓肅的頭上。
現在很明顯,拿王家去抵罪,他還不滿足。
廖簡塵雙手撫了撫袖子,正了正衣襟,說道:“我去認罪,這麼多年,我在青州以張德顯的名聲做過許多事,瑤池裡的性命也有我的過錯,他韓氏要拿人,我再好不過。”
樊思遠似乎想要勸阻,“先生...”
廖簡塵眼裡閃着光:“我早就該認罪了,當不了的治世救人的臣,現在能救你們也好。海兄——”
廖簡塵雙手抱拳,躬身行禮,“至此一别,将來許是無緣再見。”
廖簡塵長久地看向海溫茂,海溫茂嘴角翕動,半晌一句話都沒有說。廖簡塵低下了頭,說道:“保重!”
甯繁音伸手攔住廖簡塵,說道:“先生,就算你去認罪,也救不了我們,若說韓肅是為了這件案子來的,韓哲可是為了海前輩來的。”
周繼馳點了下頭,補充道:“這裡太顯眼了,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總之,我們商議一下 再做決定。”
決定一定,衆人便準備離開,小狗二勾着腰準備偷偷從牆角溜走,卻被周繼馳一把抓住,拎起來,從腰間抽走了那根明晃晃的金鞭,“小孩,這鞭子現在不能給你。”
小孩的腿在空中亂蹬幾下,濕哒哒的帽子歪斜下去,露出半邊光秃秃的腦袋。周繼馳扶正了帽子,說道:“現在不給你,以後你到京城周府報上你的大名,我親自把這鞭子送到你手上。”
小狗二皺着臉:“你們大人說話從來不算話,不給就不給,說什麼以後,大騙子!”
周繼馳一挑眉,松開了手,小孩摔了個四腳朝天,爬起來就要破口大罵,卻看見面前墜下來一個吊墜,晃了又晃,小孩眼睛都看直了。
“哥哥真好。”小孩仰着臉,兩眼閃閃發光。
周繼馳蹲了下來,說道:“先找個歇腳的地方。”
小孩帶着幾人昨左彎右繞,停在了一處破落的院子前,一推開,裡面瑟縮着幾個面容枯槁的小孩,見着廖簡塵,驚慌失措地跑開了。
甯繁音看着面前哼着小曲,一走一蹦,啪地一聲推開了大門。
裡面倒是幹淨整潔,樊思遠将海瑤放下裡間的床上,探了下她的鼻息,還好,隻是有幾分發熱,于性命無礙。幾人圍着桌子坐了下來。
外面細雨砸在地面上,細細密密,裡面是異樣的沉寂。
甯繁音看着海溫茂,先開了口:“如今京城清鴻院正在徹查當年遼州兵敗之事,兩位先生如今再次再次想見,小輩有些疑問鬥膽想請教前輩。”
海溫茂昏暗的眼睛閉了閉,點了點頭,說道:“甯小姐忍到現在才問,也是怕事情有變。無妨,請問吧。”
樊思遠神情灼灼,似有緊張,害怕,吸了口氣,凝神靜聽。
甯繁音:“當年沈延玉既然已經知道通敵的傳聞,就應該早做應對,為何...為何...”
海溫茂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甯繁音,視線又轉向了門外,“姑娘,想必你已經了猜測了。”
甯繁音神情微恸,“我想要親耳聽到。”
“當初沈氏倒台,誰得了好處?”海溫茂撥開面前的亂發,聲音嗡嗡不清,“周氏兵權在握,勢力已然威脅到了皇權,盡管後面周将軍為了卸下皇帝的戒備,将部分兵權分化出去,這才有了樊氏和沈氏,可畢竟同出一脈,其中關系非比尋常,不是一般人就能打得散的。”
“皇帝正是看清了這一點,才有意扶持了韓氏,可姓韓的狼子野心,他為了建功立業,提前就布置好所有。”
海溫茂看向甯繁音,蒼老的聲音在這一刻無比清晰,“他扣了樊家的兒子就是為了讓樊震生不敢出兵,好讓西涼人把沈氏吞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