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講,房琢紘并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
房琢紘站起身向前走去,宮人見勢不妙連忙攔着他。
“房都尉!您這是幹什麼呀,太子殿下尚未起身呢!您别為難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呀!”
房琢紘冷冷瞥他一眼:“我奉陛下之命前來,你敢說為難?”
宮人不說話了,身子卻還是攔在那裡不肯動。
“房都尉一大清早的跑東宮撒了好大的脾氣呀。”
房琢紘循聲望去,隻見一身披玄色長袍的年輕男子慢悠悠的從拐角處晃悠出來。
他一頭墨發略有些淩亂的披散在身後,身上的長袍半敞着露出一片胸膛,倒是有一副才從床榻上下來的模樣。
“太子殿下。”房琢紘眼眸微眯,語氣不善:“此種打扮有失體面。”
宮人縮了下脖子,靠到了一旁。
林阙掃了一眼老實當鹌鹑的宮人:“做的不錯,去找總管領賞。”
宮人唯唯諾諾的行了一禮,連忙退了出去。
這下屋子裡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林阙看都沒看房琢紘一眼,擡腳走到主位旁坐下,又整理了一下衣衫,而後才道:“說吧,何事。”
“雲歇呢。”
林阙面色不變:“不認識這個人,房都尉來錯地方了。”
“認不認識你我心知肚明。”房琢紘盯着他,一字一頓道:“太子殿下。”
宣國太子和一個燕國逃亡的罪臣攪和在一起,若是讓有心之人發覺了,隻會讓他這本就不穩是太子位更加搖搖欲墜。
林阙收回視線,随手把玩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經心道:“陛下叫你來,不是來說這個的吧。”
“陛下召雲歇入刑部任職。”
“我說了,這裡,沒有雲歇。”
二人視線碰撞,無聲對峙着。
最後,房琢紘到底還是敗下陣來,率先收回視線,沉聲道:“雲然。”
雲然,這才是雲歇現在的名字,太子身邊的幕僚,公子然。
至于燕國雲家公子歇,在世人眼中,早就随着雲家一同埋在亂葬崗,任由野狗啃食了。
“都尉來的不巧,您今天見不着他了。”林阙松開手指,端正了坐姿,眼含笑意的看着他。
“何意。”
“宣國風雪大,子然體弱,昨兒個又受了傷,晚上就發了熱,至今沒醒。”林阙頓了頓,補充道:“不便見客。”
房琢紘眼底的光似乎又沉了沉。
從前在燕國時,二人一個是雲歇身後沉默寡言的書童,一個是小心翼翼求得雲歇可憐庇護的質子。
如今到了宣國,一個搖身一變成了房家的長房嫡孫,卻又被家族隔絕在權利中心之外,一個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卻是個沒有半點實權的可憐家夥。
昔日能夠居高臨下照拂兩人的貴公子,卻成了最可憐的那一個。
但是這兩人在他面前的身份,卻又好像始終沒有見過。
房琢紘最後還是沒有見到雲歇。
房琢紘是臣,太子是國之小君,強闖東宮豈不是告訴天下人他有不臣之心麼。
即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個太子,就是個空殼子。
但隻要名分在,房琢紘永遠都矮一頭。
“殿下。”又一宮人小跑到林阙面前,行了禮之後道:“雲公子醒了。”
雲歇醒過來的時候還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夢中是一片逃不出去的火海,他被四處逃亡的人撞得跌倒在地,艱難的爬起身後一看手心,全是粘稠的血液。
再一擡頭,大雪紛飛,血液早已都被凍僵,他跪坐于屍山之中,耳邊是野狗啃食的聲音。
……吃的什麼?
看不清了,也許是哪個與他笑談過的血親吧。
野狗龇着獠牙,齒縫中還挂着血肉,對在場的唯一一個活人虎視眈眈。
它們向他撲過來,雲歇卻沒有力氣再躲了。
“子歇!”
“子歇!子歇!”
夢境與現實的聲音重合,雲歇眨眨眼睛,緩緩扭過頭來看着伏在床榻邊的人。
當年林阙率着十幾個人的輕騎小隊,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的趕路,終于趕在野狗将他撕碎之前将人救下。
林阙見他的瞳孔終于有了色彩,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醒了就好。”
他緊緊攥住雲歇的手,貼在額頭上,低聲道:
“醒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