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牧說:“電視上都這樣編的啊。不露真容,要麼是毀了容怕吓到人;要麼就是太漂亮,看一眼就得娶人家。”
尹芮聽不下去:“你胡說八道什麼,他男的,而且你說的不是臉嗎。”
何牧沉浸在自我推理中:“對呀,男的有什麼怕人看的呢。所以他肯定是身上有疤痕,恐怕還非常地吓人。泡溫泉得脫衣服,那不就看見了。他不想給人看到,幹脆就不下水。”
這貨分析的聽起來有那麼幾分道理。
“诶,芮,”他湊過來挑了挑眉,神秘兮兮地問,“昨晚你倆睡一塊兒,你有沒有……看見什麼不該看見的?”
每句話都踩在尹芮想滅口的邊緣。
尹芮擡腳搭在他肩膀上,正要把他往水裡踩。
“哇靠,你這腿……”何牧順勢抱住,“芮,你這腿好光滑,是硫磺的功效嗎?還是你皮膚本來就這麼好?之前怎麼沒發現呢。”
說着還想上手摸,岸邊伸過來一隻手,把尹芮的腿往旁邊用力一推,從何牧的手裡脫離了出來。
兩人齊齊扭頭——是江麟。
“麟哥說他找到住宿的地方了,現在過來我們這邊……”
秋鳴泡了一會兒也受不住,起來在岸邊的躺椅上裹着浴巾玩手機,看見江麟在群裡發的消息,正念給大家聽。
“小秋秋,人都在這兒了,你播報也太延遲了。”剛剛還在背後蛐蛐人家,何牧有點心虛。
“嗯。”江麟點點頭,就算是打了招呼,轉頭盯着尹芮光溜溜的腿,“你們剛剛在玩什麼?”
看見了還明知故問。
“沒什麼。”尹芮站起身,“我泡完了。”
“等等我,我也差不多了。”何牧從池子裡直接跳上了岸。
這硫磺池溫度高,本就不适合久泡,何牧在裡面待了這麼久,突然上岸,眼前一黑就往後栽,雙手胡亂一抓,把旁邊的尹芮給抓住了。
尹芮被人猛地一帶,腳下打滑,跟着何牧也往池子裡倒下去。
人的本能反應,失去平衡的時候都喜歡亂抓。
何牧抓住了尹芮,尹芮就抓住了身邊的江麟,江麟抓住……江麟旁邊沒人給他抓。
三人就像系在一根繩上的秤砣,“咚咚咚”先後跟着掉進了池子裡。
何牧和尹芮倒沒啥,身上本來就是泳褲。江麟可慘,昨晚一身濕透,今天又遭無妄牽連。
昨天透心涼,今日燙穿腸。
這是個小意外,算不上什麼大事,置身事外的另外兩人還開起了玩笑。
盧傑森一直泡在低溫池子裡:“之前不是說江麟沒來太虧了嗎,現在不虧了。”
秋鳴看見他們掉下去的時候還有點擔心,尤其是江麟撲騰起來的水花,那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溺了水。
直到三人都在水中穩穩站住,他才松了一口氣:“麟哥,來都來了,體會一下真不虧。”
溫泉池水并不深,對幾個大高個來說才齊腰。
尹芮往何牧身上潑水:“你故意的是吧,拉我下來。”
何牧不遑多讓,一邊躲一邊回擊尹芮:“泡太久,我頭暈。”
“說明你不行啊。”尹芮雙手并用,往何牧猛潑水。
“你就行了?你都沒怎麼……呸……泡,還不如我……啊呸呸……”何牧張嘴就被灌溫泉水,招架不住,連連後退。
“再說一句試試,啊?”尹芮自己不停手,還發動岸上的人,“秋秋,快潑他。”
秋鳴應援加入混戰。
好一陣你來我往,何牧不敵兩人夾擊,投降喊停。
幾個人累得氣喘籲籲,統一打了休戰手勢,這才逐一上岸。
尹芮走在最後,經過江麟的時候喊了他一句:“走了,你這樣不難受嗎。”
江麟掉進池子後就靠着池邊半蹲在水裡,既沒加入他們的潑水戰,也沒上岸去換衣服,手攀附着池子邊的石頭,背朝着池子中心。
見人沒動,尹芮多看了他一眼,延續着笑何牧的話:“怎麼了?你也不行嗎?”
江麟低着頭仍沒動,扣住石頭的指節用力到發白。
尹芮直覺不太對勁,退了回來,嘴裡還在玩笑:“泡舒服了舍不得走?”
“尹芮……”江麟聲音難見的有氣無力,尹芮甚至聽出了微微發抖。
“……幫我。”
“到底怎麼了?”尹芮挨着他蹲回水裡,一掃人臉色,60℃的水溫下竟是卡白一張臉,唇色全無。
“尹芮——”何牧三人已經裹上浴巾,催促他們一起離開。
尹芮沒搞清楚江麟的情況,回他道:“你們先走,我跟江麟一起。”
“還說關系不好。”何牧嘀咕,又道,“那等會兒餐廳見。”
等那三人離開,尹芮碰了碰江麟:“怎麼回事?”
“我、腿軟。”江麟吃力開口,也不知是沾上的水珠還是汗,順着臉頰滾落到下巴。
這狀态不太妙,尹芮扶住他,腦子裡閃過許多猜測:“你怕水?”
大小夥子怕水,齊腰深的水能怕到腿軟,這跟江麟平日的形象太相悖了,給人知道怕是有點丢人。
“手放我肩上,我帶你上去。”尹芮說。
江麟乖乖伸出兩手,死死抓住尹芮的肩膀,把他當浮木。尹芮面對面引導着他,兩手虛虛護着,自己退一步,江麟就緊跟着進一步。
像帶一個蹒跚學步的孩子,循循善誘,小心翼翼。
兩人靠得極近,幾乎頭頂着頭。尹芮沒穿衣服,池水溫度把表體皮膚浸染得發燙,江麟手掌觸及,一片灼熱。
幾步就能上岸的石階,他走得十分艱難,間歇瞧了一眼面前的人,耐心又認真,毫不嫌棄。
終于上了岸,尹芮竟也覺得累乏,長歎了一口氣。
兩人各自坐在躺椅上緩神。
尹芮抓過晾在一旁的幹淨浴巾,自己披了一條,扔給江麟一條。
江麟擦幹臉上的水,對尹芮道:“多謝。”
尹芮甩頭發上的水,問:“你真的怕水?”如果是這個原因,那就能解釋江麟為什麼不泡溫泉不下水。
可平日相處裡毫無征兆,完全看不出來。之前他接近池子,也沒表現出害怕,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要說不是吧,尹芮能肯定,剛剛那副樣子不是演出來的。
江麟抓着浴巾一角擦頭發,沒答話。
尹芮沒追問,繼續甩頭發。
霞色西斜,隐沒在漸暗的天光之中。
地燈逐一亮起,溫泉蒸騰,霧氣蒙蒙,潺潺水聲在兩人莫名默契的靜谧中流動。
此情此景,無比安甯祥和。
片刻,江麟停下了動作,任由浴巾從頭兩側垂下。
他望向尹芮。
“昨晚我說,四歲那年,我爸在我面前自殺了。”江麟吞咽了一下,“他是投江,溺亡。”
尹芮沒說話,回望向他,卻看不清掩蓋在浴巾之下的那人的五官和神色。
“從此以後,我再不敢下水,水會吃人。”江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