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羨生從褲帶裡掏出一支煙,點上。
淩獻音撇嘴,瞪着他:“哥哥,你什麼時候開始吸煙的,吸煙有害健康啊!”
“我也不知道……”陳羨生隻吸了一口,便滅了煙頭。
經過一座橋時,人格外少,甚是安靜。陳羨生的聲音,像是從漆黑的夜裡,穿過淩獻音的耳膜:“獻音,去看看秋姨吧。”
淩獻音不說話。
橋下流水潺潺,一輛機車從遠處呼喊尖叫地馳來,像發瘋的公牛。
“小心!”陳羨生眼疾手快地将淩獻音拉到一旁。
淩獻音的臉,剛剛好,埋在他的頸窩裡。
她歎了一口氣,終于做出了決定:“哼,今天本小姐心情好,看在你這麼個老好人的面子上,我才勉強去看她的。”
陳羨生意外地笑了笑,他騎上摩托:“坐穩了,我們走吧。”
一個小時後,陳羨生回到松嶺區,路上行人稀少,隻有蒼涼的路燈,照亮未歸人回家的路。
陳羨生引着淩獻音走進小巷深處,淩獻音的眉頭緊皺。
陳羨生打開門,開燈,屋裡的空調散發微弱的涼風。
廖寒秋蓋着薄薄的棉被,安然入睡。
其實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淩獻音才是真正能喊廖寒秋為“秋姨”的人。
她的媽媽和廖寒秋是親姐妹。廖寒秋在北都市本地結的婚,她媽媽嫁到了外地。
不幸的是,淩獻音父母在她十三歲那年雙雙死亡。
她被送到了廖寒秋家。
廖寒秋很嚴厲,對她管得很嚴。而她,正好是處于人生最叛逆的時期,加上父母死亡給她帶來的心理陰影,每次廖寒秋說她一句,她就十句百句地頂回去。
兩個人見面更像是仇人,彼此劍拔弩張,怒目而視。
那時候的淩獻音,喜歡抱着吉他,在酒吧夜店裡厮混,不上學,逃課,打同學,更為嚴重的是,夜不歸宿。
廖寒秋在家裡等到淩晨,焦急地打遍老師的電話,最後從一個酒吧裡,把淩獻音從三五成群的黃毛社會青年圍着的圈裡給揪出來。
家裡,廖寒秋嚴厲地訓誡她:“獻音,你一個女生,不認真讀書,跑出去鬼混,還夜不歸宿,你是要氣死我嗎?!!”
說罷,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我苦命的妹妹啊,怎麼就生了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造孽啊!”
聽到“媽媽”的字眼,淩獻音冷冷道:“她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一個猛烈的巴掌,狠狠地落在淩獻音的臉上,留下一道深紅的血印。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什麼東西啊?!!你是我媽嗎?不是,就别管我!!!老子要你管嗎?!”淩獻音紅着眼睛,怒氣沖沖地收拾行李,狠狠地摔門而出。
留下廖寒秋無力地跌落在地上,哭成淚人。
這一憤怒的離開,淩獻音便徹底與廖寒秋斷了聯系。
她再也沒有回來過。
如今,五年的光景,她又一次見到了曾經她最恨的人。
她慢慢地湊到床前,瞧她,吓得她差點叫出來。
這哪裡是個人,分明是一具骷髅!
實在是太瘦了,瘦到皮包骨,頭上的好頭發所剩無幾,大片發黃分岔的頭發結成包漿的硬塊,上面的癞疙瘩,讓人作嘔。
陳羨生沿着床沿而坐,解釋道:“季尋死了之後,她就變成了這樣。”
淩獻音背對着他:“你幹嘛又在這裡當老好人,直接丢給養老院、福利院,或者什麼機構,總行吧,幹嘛要拖着一個累贅在身邊。”
陳羨生默不作聲。
空氣仿佛凝固。
人都是感情動物,但感情也需要培養。在淩獻音的記憶裡,廖寒秋對她做的最多的,就是罵她罵她,使勁地罵她。
對她說的最多的是“不務正業整天玩!一點不正經!像什麼話!成什麼體統!”
她那段時間好痛苦。
一想到父母雙死,她痛苦得,整整哭了一晚上。
或者,自己也死了算了!
隻有聽音樂的時候,她才會短暫忘掉這巨大的悲傷。
強烈的音符,充斥每根神經,麻痹痛苦的心。
廖寒秋根本不理解她,隻知道讓她認真讀書,學習,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
她厭煩,厭煩到,她甯可流浪,也絕不再想面對廖寒秋。
所以,哪怕是對着有名義上的血緣關系、如今瘦骨嶙峋的“秋姨”,她一點兒同情心也沒有。
半個鐘後,陳羨生似乎歎了一口氣,他站起身,輕拍淩獻音的肩:“以後我不會勉強你了。現在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淩獻音沉默地走出去。
她真的無法理解陳羨生,一個非親非故的瘋子,為什麼非得不離不棄地放在身邊照顧?難道就因為他是警察?
“羨生哥哥,别送了,我打車回去。”淩獻音海藻般蓬松柔軟的頭發,在夜風裡搖曳生姿,“今天謝謝你陪我。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陳羨生忽然拉住淩獻音的手,将她擁入懷裡,手輕撫她的長發。
陳羨生将一張銀行卡塞到淩獻音的手裡:“獻音,收好,你現在是急需用錢的時候。”
淩獻音本想拒絕,陳羨生摸她的腦袋笑說:“給我一次幫你的機會,再說了,以後你當大明星了,還怕沒有錢。”
淩獻音轉過身,眼角酸澀,她愈走愈遠,最後招了一輛的士,消失在夜色深處。
陳羨生又從褲袋裡抽出一根煙,缭繞的煙氣,如失奏的音符,消失于安靜的夜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