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樓的李大廚可以說在懷安鎮排得上名号。
凡是進過他嘴的菜肴,沒過幾日必能被他複刻出來。
所以任誰也沒想到李大廚這次竟然會失手。
“這瞧着就不像啊。”小厮湊上來瞧了又瞧,神色難掩嫌棄。
“這樣端上去,能行嗎?”他擡頭問道。
不用他說,李大廚自己心中便明白這東西肯定是不行的,可定好的日子已經到了他再拖下去也沒意義。
這五日他什麼法子都用了,不就是用腸衣裝豬肉再蒸煮一番,可偏偏做出來别說味道一樣了,就是模樣都不同。
還有那所謂的腸衣,他不僅買了豬腸子還買了雞鴨的,可偏偏哪一種都不對。
李大廚覺得這問題不是出在自己身上,定是掌櫃的當時被哄騙了,哪裡有所謂的腸衣。
李大廚親自端着,開口道:“就這樣吧。”
二人一前一後上了樓,臨到門邊小厮卻停下腳步,猶豫着側開身,“您先進。”
說話都比剛才客氣。
李大廚哪能瞧不出他的那點心思,不就是怕一會兒挨罵。
不過這事本就同小厮沒關系,人家想避禍他也不能說什麼。
李大廚端着自己做的香腸進了屋,果不其然沒一會兒屋中就傳來杯盞落地的聲響。
小厮站在門外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剛才他沒進去。
任掌櫃等的本就不耐煩,如今看清桌上的“香腸”,眉頭都擰在了一起。
“這就是你做出來的?”他語調上揚,聲音尖銳。
李大廚找補道:“肉都是用的上好豬肉,就是這腸衣...實在不知是何物,就算是最薄的鴨腸都做不成那個樣。”
任掌櫃擺手讓人把東西拾了下去,李大廚做的“香腸”看着就倒胃口。
“你是說世間沒有腸衣這物?”任掌櫃打量着李大廚,問道。
李大廚确實弄不出那般薄的還能裝裹住肉的腸衣,他點頭後又搖頭,實話實說:“掌櫃的,那日那人能如此敞亮的說出腸衣之物,定是有把握這東西旁人做不出。”
畢竟那香腸嘗一口就知是用豬肉做的,想來這最關鍵的一步就是腸衣。
任掌櫃回想着當日情形,他那時隻試探一問,那姑娘想也沒想便道出腸衣二字。
如今想來這香腸的關鍵之處還真是取自這腸衣。
怪不得那二人那日那般好說話,他都将人叫到了酒樓還說話那般久,最後卻隻買他們兩節香腸,他們不僅不着急也不曾上趕着求掌櫃多買些。
真是有計謀的人,是他小看他們了,任掌櫃心中憤慨。
而遠在永陽村的蘇意安,怎麼都沒想到那任掌櫃竟徹頭徹底的誤會了她。
不過不管怎樣,結果都已經注定,酒樓掌櫃定不會低下頭來她這買香腸。
“你下去吧,這幾日采買若能碰見那二人,叫人多買些回來。”任掌櫃叮囑道:“切記不要讓他們曉得是咱們酒樓的人。”
李大廚忙點頭應下,這種事自是不能透出去,若讓人曉得了這不是打自家臉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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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有了去鎮上擺攤賣面的念頭,賀家人便沒日沒夜的開始準備東西。
不僅僅是面和香腸,還要有煮面的鍋和爐子,碗筷也要有。
這樣一看,東西實在不少,他們如何運到鎮上去都是個難事。
賀母遲疑道:“要不等年後天好了再去。”
這些東西兩個背簍都裝不下,還那麼的沉,若每日背着去鎮上别說掙錢了,人可能都得先累出一身病。
蘇意安下定了決心便不再更改,這買賣就冬日裡最賺錢,你想想這天寒地凍的若買吃食誰不願買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面。
“娘,這事不能再拖了,趁着年前能去幾天便去幾天。”蘇意安笃定地說。
“我也去,我也能背東西。”賀凝文揚着小臉。
賀母擔憂她的身子,畢竟她剛好沒兩日,可隻有兩人又沒法子将這些東西都帶去鎮上,思來想去賀母決定自己跟着去。
蘇意安最先開口反駁,誰跟着都不能是賀母跟着來。
倒不是她不願同賀母一起忙活營生,而是這家中需要賀母,誰離開去鎮上都行唯獨賀母不可以。
“這些日子娘還是留在家中吧,大嫂若是生産,家中兩個小的都不知道去哪裡尋産婆來。”蘇意安沒有彎彎繞繞,而是把事情擺在明面上。
一個六歲的賀興晨,一個十二的賀凝文,還有一個斷了腿下不了炕的賀頌元,若家中真出了事,他們三個哪個能派上用場。
賀頌元連忙握住菀絮的手,如今月份大了,有些事就得預防着。
女子生産不易,當年菀絮生賀興晨時便不容易,如今條件差了環境差了,賀頌元不敢想若真是出點事可怎麼辦的好。
“娘,你就放心吧,若這買賣不如意,我們便不去了。”蘇意安心中其實也沒有數,鎮上賣吃食的營生那般多,她不确定能把客人都招攬過去。
事情商定的差不多,蘇意安沒能擰不過賀凝文,最終隻能帶上她一同去。
第二日天還未亮,三人便背着沉重背簍出了門。
駕牛車的車夫見到他們三人也并未多說什麼,畢竟冬日去鎮上的人少,能多掙幾分就是幾分,三人今日還沒掙錢就先花了六文。
到了鎮上,蘇意安沒有奔着集市賣吃食的熱鬧地去,而是讓賀允淮帶着她們往他以前扛麻袋的小河邊去。
“二哥,你當時就是在這被打的嗎?”賀凝文其實不願來這邊,她怕又遇見那幫打她二哥的人,雖然她并不曉得那群人長什麼模樣。
賀允淮:...
“不是在這。”賀允淮其實一直沒有同家裡人說當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沒有說到底是誰打的他,為何打他。
當然打他的人并不是在這上工的人,要不他也不會同意她們到這危險地方來。
蘇意安将他們的對話聽了一耳,但她沒有跟着往下問,有些事旁人不說問了也白問。
她一心放在擺攤上,仔細瞧看了一番這附近都有什麼,賣吃食的也有但是賣湯面的沒有。
“蘇姐姐,這賣吃食的這麼少,會有人來買嗎?”賀凝文今個穿着厚厚襖子,腳下的鞋也換了一雙,雖沒有那麼厚實但不頂腳了。
蘇意安也拿不準,畢竟幹苦力活的人甚少願意花幾文錢去買吃食,大多都從家中帶着飯來。
“會。”賀允淮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解釋道:“這邊有長工也有領事的,他們都會買吃食。”
至于會不會買他們的,就得看這吃食吸引人不。
蘇意安尋了一個背風的地,把背簍裡的小爐子和鐵鍋都拿出來擺在地上。
後又去井邊打了一桶水,鎮上都是在井裡打水,就是路遠了一些倒是不花錢。
一切弄好後,她這才點火生起爐子。
賀凝文主要是看着火候,往小爐子中填柴火,這柴火都是他們從家中背來的,也不花錢。
賀允淮見她們二人都有事做,隻有自己無所事事的站在一旁。
“我做什麼。”他忍不住問道。
蘇意安正在揉面,一會兒隻需把面弄成餅狀再切成條就好,好像确實沒别的事需要他做。
她想了想,安排道:“你去河邊轉悠轉悠,若有人想買吃食你領過就是,多說說咱們家面有多好吃。”
賀允淮:...
雖有些難為情,但賀允淮還是起身去了河邊,至于能不能把人領回來蘇意安壓根沒抱希望。
她們旁邊幾米處也有個攤,是賣馍馍的攤位,擺攤的是對老夫妻,瞧着比賀母年歲要大上許多。
“蘇姐姐,她們怎麼一直往咱們這邊看啊。”賀凝文隻要偏過頭就能同那老婦對視上。
她渾身不自在的挪了挪,用爐子遮掩住自己。
蘇意安剛把面擀成餅狀,正欲疊成幾層切成條狀,聞言停下手下動作看了過去。
“許是好奇咱們家的營生。”畢竟這多一個攤位就預示着少一個人來自家買吃食。
“蘇姐姐,她過來了。”賀凝文伸手拽了拽蘇意安衣擺,小聲喊道。
面還沒下鍋,人就到了跟前,蘇意安瞧那婦人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猜出一二。
果不其然,那婦人到了跟前,猶豫了下才道:“姑娘,你家這面怎麼賣。”
“和集市那邊一樣,素面五文錢一碗,葷面七文錢一碗。”蘇意安臉上帶着笑,畢竟做生意人就得熱切些。
價不貴,整個鎮上素面都這個價,就是這葷面...七文錢确實不少,也不知道放的什麼肉。
婦人從口袋中掏出五文錢,不好意思的說:“姑娘,我家是賣馍的,一文錢一個,能否五文錢再添兩個馍買你這一碗葷面。”
擺攤的第一門生意,蘇意安沒有拒絕,她點頭道:“行,馬上切好了這面就下鍋。”
那婦人見她收了錢得了準話,這才折返回去用油紙包了兩個馍馍過來。
一文錢一個的馍屬實不小,蘇意安還以為和自家蒸的一樣拳頭大,接過來一看足足有巴掌大。
“嬸子,您等着,面好了我給您送過去。”蘇意安手起刀落,穩穩當當将面切成一樣粗的條狀。
用竹筷挑起一夾扔進了鍋中。
那婦人見分量不少,應了一聲便又回了自家攤位。
蘇意安把碗筷洗幹淨,往裡面放了一勺自己調好的作料,又加了一勺熱湯。
等鍋中面熟了再将面撈進碗中。
“蘇姐姐,咱們放幾片肉啊。”賀凝文從背簍裡拿出一碟切好的香腸。
香腸在家就已經切成了片狀,雖薄薄一片,但都挂着油水。
蘇意安用筷子夾了五片,鋪在面上面,“肉片薄,放上五片吧。”
一節香腸切成這個樣的片狀可以切出來小五十片。
一碗面裡面放五片,便是兩文錢五片,一節香腸相當于可以賣二十來文,除去成本可以掙十文錢呢,比單獨賣香腸還要賺錢。
再者這面條也賺錢,柴火水都不要錢,隻面和調料貴了些,但平均下來一碗素面最少賺三文。
“鎮上葷面七文錢一碗也就放四片肉,雖比咱們這個看上去厚但滋味也就那樣。”賀凝文吃過一次鎮上的葷面,那時覺得好吃極了,可如今回味起來卻覺得實屬一般,還是她蘇姐姐做的最好吃。
蘇意安讓她把銅闆收好,自己将面送了過去。
她沒着急回來,而是同那老婦閑聊了兩句。
言語中這才曉得這對老夫妻家就在這,不遠處挨着大樹的那個小院就是他們的家。
兩口子年輕時也賣過不少吃食,這上了年紀也就隻賣幹馍了,這東西好做也好賣,價雖不貴但架不住買的人多。
“嬸子,您每日都擺攤?”蘇意安看着自家攤位,又看着老嬷的攤,忍不住問道。
“可不是,離得近幾步路的事。”那婦人吹了吹,趁着熱乎抿了一口面湯。
“這湯還挺有滋味。”說着又夾起一片香腸放入口中。
“老頭子,你也嘗一口這肉。”婦人沒遮掩對香腸的喜愛,吃完一口便把碗遞了過去。
蘇意安見他們吃的歡喜,心中也跟着高興。
本來還怕肉少惹人嫌棄,如今瞧着并不是這麼回事。
好吃才是最主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