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罷,隻能口含溫酒,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酸澀的舌尖處。
跳舞的姑娘下了台,換了唱歌的女子。
我調轉目光,瞧着台上的阮紅玉,她身上是一件如她一般紅豔的高領無袖旗袍,胸口剜了一處雞心狀的口子,黑色貂毛披肩滑落一半,孤零零地擔在薄瘦的左肩上。
阮紅玉圓潤細膩的歌聲悠悠傳來,一時間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一曲落幕,人群中嘩啦啦地湧起一陣掌聲,有人大喊着再來一曲,有人高呼着阮紅玉的名字。
“若卿。”
“越澤?你怎麼在這?”我心下驚詫,忙起身問候,再扭頭一看,方才那對纏綿的男女已不知何時離去了。
他笑着:“隻是恰巧路過。”
我瞧着他溫和如玉的笑容,一時恍惚着,我們要是朋友該多好。
“生辰快樂。”他仍舊淡淡地笑着。
我擡頭,對上他的雙眼,第一次無所顧忌地朝他笑着:“謝謝。”
他的身影陷在流光溢彩的人群中,一點一點消失在眼前。
“癡癡坐了一個時辰,也瞧了一個時辰,卻偏偏隻說了一句話,真是癡傻呐!”阮紅玉端着酒杯站定在我面前,她取下貂毛披肩,露出兩節白藕似的手腕來。
我收了笑,沉着嘴角,心裡那道本要閉合的裂口,此時又猛然張裂開來,疼得我心口一縮。我擡手去端桌上的酒杯,卻被阮紅玉截住。
她反手将我留了半盞的酒倒入自己杯中:“隻可惜你瞧向他的眼神裡啊,隻有憐,沒有愛。”
我丢了魂,縮回手:“如此明顯麼?”
她勾起紅唇,隻笑着搖搖頭,卻不回答。
“有些時候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竟是要一個一個将他們推開去。”她轉身在我對面坐下,抿了一口紅酒,紅唇黏在杯口,留下鮮紅的印迹。
“不推開又能如何?”我伸手拿起酒瓶将空杯子填滿。
“借酒消愁愁更愁。”她垂眼瞧我。
“你怎知我消的是愁?”
“你啊,隻能騙過你自己。”
我低頭笑了,卻有些苦澀。
“我今日來,是想要謝謝你,如果今後你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定會奉陪。”我頓了頓,“隻是,我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那晚的事,希望你不要讓他知道。”
流氓街痞固然可恨,可我并不想因此傷及他的性命,畢竟這是一個人如蝼蟻,命如草芥的時代。
“他?”阮紅玉放下酒杯,言語戲谑,“他是誰呀?”
我瞧着她,沒有說話。
她轉眸淺笑:“好,我答應你便是了。”
“多謝。”将酒一飲而盡後,我起身欲走。
她喚住我:“這點小恩小惠也值得你放在心裡。既然來了,就别輕易走,不是要消愁麼?那就消到底,消幹淨才是。”
阮紅玉招手喚來一個侍應生,不久,兩人便到了樓上的廂房内。
我掀開簾子,倚在白玉欄邊,瞧着樓下的賓客。
阮紅玉輕笑一聲:“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竟願意來這種紙醉金迷的地方,旁人家的小姐想避都來不及,更别說與我這樣的人打交道。”
她側過身子瞧我:“你膽子倒是大,也不怕我教壞你?”
“身份不過是人定義的,褪去皮囊,都是一樣的空架子,有何區别?”我低頭自嘲,“況且我本就不是真小姐。”
她笑得清脆,妩媚的笑容迷得人心一顫:“原來你真的這般與衆不同,也難怪城軒會這般愛戀你。隻可惜我不是男兒身,不然一定要與他好好争搶一番。”
我心下微動,又搖頭笑笑:“并非是我與衆不同,而是時代的不同造就了我們本身的差異,在我眼裡,你也一樣與衆不同。”
阮紅玉聞言,似有不解,隻靜靜瞧我。
“可是,我很羨慕你。”我望向她,“你隻是你自己。”
她怔住片刻,眼梢上揚,笑了:“你們讀書人說話都叫人這般難猜麼?”
我轉過身,低頭凝視樓下的人群:“若是沒有林家小姐這個身份,我什麼都不是,可它又帶有很多我不想要的枷鎖。”
“人就是如此貪心,壞極了。”我舉杯飲酒,無奈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