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便有丫頭來報,說是林老爺要見我,由此,我再次踏進那間曾令我膽戰心驚的書房。
林常亓背手立于書桌前,聽見我的聲音後才緩緩轉過身。他擡起眼皮上下瞧了我一通,又擡腳在一旁坐下。
“傷都好些了麼?”他用茶蓋抹去茶中的茶沫,低頭吹了兩口。
在獄中時,曾有獄警送過藥水,不過我始終未碰。好在沒幾日身上的疼痛便漸漸散去了,隻是我并沒有說過自己受傷一事,此刻聽到這句話難免驚詫。
我開口:“好多了。”
他低聲應了一句,繼而喝起手中的茶。
“爹,那日是我自己偷跑出去的,還希望您不要怪罪任何人。”
他沒有應我的話,甚至連眼皮都沒擡,隻說:“可知自己錯哪了?”
我微微一愣,腦中盡是學生倒在血泊中的畫面,忽地,心中噌起一團熱火。
“若卿不知自己何錯之有?”
林常亓猛然将茶杯置于桌上,“哐當”一聲,茶水濺在桌面上,連帶着他那翡翠玉扳指也沾上了幾滴熱茶。
不久,他的面上便已見了愠意,一雙久經世事的眼前直盯着我,下一秒眼裡便可放出火來。
“今日不許用飯,去家堂跪上一夜,明日再告訴我你到底錯哪了!”
他氣急,拂袖起身,留我獨自一人。
夜幕降臨,我跪于家堂之中。
方才,姐姐聽說此事,匆匆趕來看我,秋檀更是急出了眼淚。我若無其事地笑着将兩人送走,勸說她們不必擔心。
我凝視着眼前的林家祖輩,一遍遍地詢問自己究竟錯在何處。畫像中的他們表情嚴肅,正襟危坐,似在質問我這個不肖子孫。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門外的老婦阻攔了想要送食的秋檀。而門内的我早已沒了力氣,隻頹廢地跪着,心中暗暗期許時間能夠走得快一點。
深夜,門外傳來小貓撕叫的聲音,在寂靜無人的黑夜顯得格外瘆人。我一個激靈,再次将身子挺直跪了起來。
今夜的風不知為何格外猛烈,忽然,窗子一響,我驚得想要回頭望去,卻被人捂住嘴巴。慌亂中,我低頭狠狠朝他的手背咬去。
果然,他疼得急忙松開手。
“是我。”
“沈城軒!你幹什麼鬼鬼祟祟的?害得我以為是壞人。”我朝他低吼道。
他疼得在一旁甩手,我承認,我剛才的力度是大了點。
“林若卿,你也太狠了。”
“對不起......”我撓頭心虛道。
沈城軒無奈地看着我道:“其實也沒那麼疼。”
他單膝靠地,蹲在我面前:“原諒你了。”他的聲音軟了幾分,像受了委屈一般。
不過,看着他沾有青苔的袖口,我卻掩嘴笑了起來,故意道:“你是怎麼進來的?看來我還真得告訴我爹,要好好重新派人看守林府,要是哪日家中無意進了壞人,那可怎麼辦?”
他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你怎麼出去的,我就怎麼進來的。”
“你!”自知理虧,我反而噎住了。
他起身,坐在一旁的木椅上,頗為得意地道:“哪有人把自己的路堵死的,我進不來事小,你出不去事大。”
見說不過他,我一時賭氣轉過身,不再言語。
餓了許久的肚子卻在這時叫出聲,在無人的夜晚顯得十分刺耳,我尴尬垂首,怒罵自己不争氣。
“給你。”似是早就料到一般,他如變魔術一般從手中變出一袋糕點來。
我迫不及待打開,一看,竟是栗子糕,再顧不得其他,直接狼吞虎咽起來。
“謝謝你。”
吃得急了,說話間便不小心噎住了,我被嗆得連連咳嗽。
“慢點,又沒人和你搶。”他再次蹲下身,輕輕拍撫着我的背脊。
我随手抹去眼角被嗆出的淚水,對他一笑。
“還記得小時候第一次随父親來林府時,才進門,遠遠的就瞥見一個小姑娘,坐得端端正正的,手裡拿着詩詞聚精會神地看着,安靜極了。林伯伯說,這是林家的小女兒,名喚若卿。”沈城軒将目光聚集在我身上,“奇怪的是,我那時就在想,幸虧這不是我妹妹,不然這麼無聊,我肯定不願意和她玩。”
我淡淡笑着,靜靜聽他談論真正的若卿。
“從你撞到我的那一日,我再次見到你時,就發覺眼前的你和兒時的你完全是兩個人,我甚至懷疑自己記錯了人。”
我收起嘴角本就若有若無的笑意,低聲說道:“是人就都會有變的那天。”
我迎上他的眼睛,話鋒一轉:“不過我卻很是欣賞這樣的女子,柔中有力,靜中有智,穩而不亂,不失風範。”
我在陳述心中的那個若卿。
他散漫不羁,彎唇笑了笑道:“怎麼會有人自己誇自己,誇的還是從前的自己。”
聽此,我也笑了。
沈城軒道:“可這樣的女子有着太多束縛,她們往往由不得命運,沒有自己選擇的餘地。”
聞言,我輕聲道:“一個是守在深閨的舊時代遺物,一個是迎接自由的新時代産物。看似是兩個世界的人,可她們都被困于同一個時代,誰也逃脫不了。”
乍然間,他彎起指節,往我腦袋上扣了一下道:“你年紀不大,怎麼說起話來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我捂住額頭,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是事實。”
“是不是事實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要是再這麼跪下去,膝蓋怕是要廢了。”他将手覆在我的胳膊上,輕聲道,“是不是還疼?怎麼那麼笨,不知道受傷了要用藥啊。”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厲害。”他擡首,無奈地看着我。
“一點小傷而已,早好了。”我擺擺手,心下卻漸漸明了起來。
“起來,别跪了,我替你看着。”他伸手撈起我的胳膊。
“不行。”我依舊不肯起身。
“這會怎麼那麼老實?”他貼近我,語重心長,“若卿,你沒什麼該愧疚的。”
我雙腿一折,身子一歪,坐在地上,靠着木椅睡着了。等醒來後,已不見沈城軒的身影,隻有披在身上的外套證明他來過。
聽見秋檀的聲音後,我忙一個激靈坐起身來,慌手慌腳地四處張望,最後忙掀起桌上的大紅絨布,将外套藏了進去。
“三小姐!老爺說不用跪了!”秋檀急急忙忙推門而入,蹦到我面前。
“若卿,快起來。”姐姐上前扶起我,用手帕為我擦拭雙膝處的灰塵。
回房後,還未坐下,我便開口詢問道:“秋檀,你可有受罰?怎麼罰的?”
秋檀支支吾吾,眼神開始閃躲,最後忙無助地看向姐姐。
“好了,若卿,先休息吧。”姐姐道。
“秋檀?”我緊皺雙眉,看着秋檀,也不知自己在堅持什麼。
“秋檀隻是被罰了一個月的工錢而已。”她低下頭,聲音微弱。
“再無其它?”我上前一步再次問道。
“若卿!”姐姐微怒,低聲制止我。
“我去找爹問問清楚!”我轉身提起步子就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