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晌午,我實在憋的難受,遂趁姐姐不在,帶上秋檀偷偷從後門溜了出去。
好在那麼多天摸清了門路,才發現了這後門所在,于是想出去的想法就更強烈了。
這老上海的風貌我隻在照片上目睹過,這回終于有機會看一次彩色“照片”了!
好不容易逃出門後,誰知我總有做賊心虛的心态,再加上興奮過度,路都走不好了,根本注意不到自己撞了人,等意識過來時頭早已結結實實地撞在了那人的胸膛上。
一聲驚呼後,忙忍了痛意向他道歉:“對不起,先生。”
說完沒顧得上看他,撿起意外掉落的英倫平頂禮帽後便拉上一旁的秋檀匆匆離去。
快步走出幾步後,腳卻不聽使喚停了下來。
我轉頭往後看去,對上那人黑如沉夜的雙眸。他的眼中明明沒有火,可火卻以不可阻擋之勢蔓延到了我的心髒處。
為何他的眼睛如此熟悉?
清風缥缈,帶起了我的發絲和裙擺,我回神,轉身再次離去。
背後傳來兩人的談話聲,随着距離的拉長,我早已聽不清。
我與秋檀一路閑逛到外灘,大到百貨公司,小到戲院茶館,隻覺得一切新奇又好玩,所以根本定不住腳跟。
不成想老上海的繁華程度也不比當代遜色多少,可心下又難免感歎,如今的上海自鴉片戰争之後,大多地帶都成了洋人的地盤。
各國租界不斷湧現,後來者居上,我們竟然罵不得也趕不得,國人倒反而像外來者。
亡國之際,奢靡不減,該悲該歎。
心下想着也不免發出了聲:“當年剛上大學時,簡直被上海的繁華迷花了眼,不過才百年的時間,變化如此之大。”
秋檀一臉迷惑道:“小姐,你說話我愈發聽不懂了,上海不一直是這樣的嗎?況且您還從未外出上過學呢。”
我笑笑,不語,願她隻當我在說胡話。
這一逛,一天的時光便要過去了,暮光漸漸隐沒。可我仍舊沒有打道回府的意圖,這大好的機會豈能輕易放過。
我挽着秋檀,心生一計,哀求道:“秋檀,你也知道我難得出來一回,現在還不想回去,為了不露餡,就隻能勞煩你先回去。若是姐姐問起,你就說我今日身體不适先睡下了。”
秋檀雖為難,卻不好違抗我,隻能點頭答應。我一喜,忙細心記下林府的地址便送走了她。
我一路閑逛,來到了黃埔路。
作為舶來品的霓虹燈早已亮起,也随之加深了我的興奮感,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身在不夜城,又怎能錯過舞廳這樣的場所?不過奈何現在還隻是一九一八年,見不到素有“東方第一樂府”美譽的百樂門。
正失落中,眼前閃晃的燈光叫我擡起了頭,“禮查飯店”四個大字赫然出現在眼前。
我想起前幾日從舊報紙《北華捷報》看來的對1917年裝修後禮查飯店舞廳的報道:“高雅的乳白色牆面上裝飾着金鎏,考慮周全的照明設施放射出柔和而優雅的光芒。對跳舞來說,最棒的是十分光滑的橡木拼華地闆。”
想必這就是浦江飯店的前身了,不妨就去這裡。
這是一幢具有英國古典主義樣式的大樓,面向黃浦路,門窗均以券式和方框式為主,頗具歐式風格,而且愛因斯坦和英國哲學家羅素以及藝術大師卓别林等都曾下榻于此。
不過好在今日特意換了一件衣裙,否則和這些摩登女郎以及裝飾奢華的酒店還真是格格不入。
一樓便是美輪美奂的宴會大廳,孔雀廳,即舞廳。其内部建築裝飾結合了巴洛克式和維多利亞風格,地闆的圖案由全柚木拼接而出,四周聳立着十二根漢白玉羅馬立柱,柱頭上的雕件繁冗而精巧。
二樓的禮查廳則由十二個典雅的半圓形包廂組合而成,包廂底部的木質地闆繪有大提琴狀的抽象圖案。擡頭便可望見呈半弧狀的穹頂,鑲嵌着彩色玻璃,在光照中映射五彩斑斓的紋案,愈發使人迷離。
我穿過舞群,徑直來到吧台,随意點了一杯酒,一邊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邊望向舞池。
男人與女伴們相跳甚歡,伴随着肖邦的《叙事曲》,舞姿由緩轉急,女人們搖曳的裙擺如盛放的花朵,回旋跳動,時收時放。
我雖不會跳舞,卻也陷入了他們優雅的舞姿之中。
門口進來了一個清新俊逸的年輕男子,縱然隔着曲聲,我也能聽到他爽朗的笑聲。
不過一個富家公子哥而已,心下暗叫無趣,正要擡杯飲酒時卻用餘光瞟到了他身後的那名男子。
是他,白日裡被我撞到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