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生邁步進去,大門在他身後輕輕阖上。
“打擾了……”他剛開口,就聽到一個暗啞的聲音,從頭頂閣樓中響起。
那人隻說了兩個字:“上樓。”
這聲音,莫名有點熟悉……
見生循着聲音,到了二樓正中的屋子前,那人又說:“進來。”
推門而入,隻見寬大桌前,十年前偶遇的瞎子仍是一身黑色武袍,雙目依然覆着黑色布帶,低頭快速在紙上寫着什麼。方才的壁虎人盤成一團,在他身後的架子上趴着,嘴裡仍是叼着那隻黑色蝴蝶,見了見生,立即尖聲道:“主人,就是他。”
見生:“……”
瞎子:“東西。”
見生不敢怠慢,連忙打開背囊,取出萬色樓管事交來的方盒,雙手遞過去:“瞎……瞎公子,你看看。”
瞎子的筆尖微微一頓,接過了盒子,掌心略微一掂,沉吟片刻,掀開一角,放在鼻尖嗅了嗅。
盒子被打開的一瞬間,黑色蝴蝶忽然從壁虎人口中掙出,發出人言:“石太歲六兩三錢,小小禮物,不成敬意,唯望記相大人對師弟見生照拂一二。”
是沈莫魚的聲音。
言畢,那蝴蝶忽地化作一片齑粉,消失不見。
所以,這是一份見面禮?
見生看着齑粉飄飄搖搖到了自己面前,他下意識伸手握去,仿佛又看到了沈莫魚的臉。
他總是能将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帖周全。而自己,是否又能承得起他的這一份期許?
更何況,這個殺人如麻、少言寡語的瞎子,又會不會收下這份石太歲的禮物呢?
下一刻,他就見瞎子将盒子重新蓋好,放在手邊,擡頭道:“你就是苻見生?”
雖然知道他看不見,見生仍是忍不住挺直了脊背:“是。”
“你要做司卒?”
見生:“是。”
瞎子起身向他走來,這裡似乎是他的居所,他行走間十分熟悉,也無需用竹竿探路,幾步就來到見生面前。見生雖與他有數面之緣,但那時不是趴在地上,就是蜷在角落,并沒有面對面、近距離地打量過對方。
見生微微仰頭,正對上瞎子凸起的喉結,寬闊厚實的肩膀給他很大壓迫感,他忍不住後退一步:“瞎公子。”
他在打量瞎子的時候,瞎子也在打量他。
幾乎是在見生踏入院内的一瞬間,他就認出了他。
很難得,他向來對世間百态缺乏有效的記憶,他無法看,隻能聽、嗅、和感,偏偏他的五感又是遠超常人的靈敏,衆生污穢不堪,他幼時常常被侵擾到發狂,長大後入了大昭寺修習鍛體之術,木魚頌缽、梵樂清心,終于能好一些,可以正常在人間行走。
這個苻見生與沈莫魚一樣,身上都有幹淨的山間草木清氣,讓人不會厭煩。
隻是和沈莫魚不同,他似乎要更加……
見生等了一會,聽到瞎子開口:“不必喚什麼公子。”他回到桌前,重新坐好,繼續刷刷寫着什麼:“我名為白惜光。”
一個瞎子,卻起名叫惜光。
見生不由對他産生了一絲可以被稱為同情的感覺,瞎子似有所感,筆尖一停,對着見生的方向側了側臉。
見生連忙站好,轉身對着窗外,細細欣賞那株巨大得驚人的榴花樹。
“你是煉氣幾層?”瞎子邊寫邊問。
見生驚訝:“我已經是煉氣修為了麼?”他看過許多話本,知道煉氣是修行的第一步,氣随神而轉、脈随經自開,周天輪轉、坎離相交,待到凝氣成液、神識倍增,便是築基了。
瞎子:“……”
他将剛剛寫完的文書封好,壁虎人立即從牆壁盤遊而來,張口接住,瞎子對他低低囑咐幾句,壁虎人點頭,很快鑽入窗縫中不見。
“走罷。”
見生回頭,看見瞎子起身,拿起了不離身的幂離和竹竿,“随我去接監天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