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卻堅實,柔和有力量,可以讓自己在其中盡情舒展、放掉一切疲累、憂怖、和痛苦。
甜美的黑暗降臨,他幾乎是瞬間便睡了過去。
見生均勻綿長的呼吸傳過來,甯無為道:“他睡了。”
“嗯。”
沈莫魚低低開口,他單手支頤,長發在夜風中輕輕飛舞:“他太累了。”
甯無為回頭看他,溫和道:“你也累了,一起休息罷。”
“是啊,我也累了。”沈莫魚慢慢俯下身,趴在桌上,“師父,你可知如今世道紛亂殘酷,一日甚于一日,我輾轉其中,隻覺衆生皆苦,何以至此。我自知時日無多,再不找人接替準備,你以後該怎麼辦,北青蘿山又該如何?”
他說着,聲音逐漸低下去,也是睡着了。
隻是這一覺,沈莫魚睡了一夜,見生卻是睡了足足十年。
他是被太陽曬醒的,太熱、又太亮,他翻個身從地上爬起來,覺得渾身上下前所未有的暢快,整個筋骨肌肉都像是被重新打造了一番,靈活有力,嗅覺感覺也靈敏了許多,舉目遠眺時,幾乎能看到山腳下飛過的一隻白鳥。
“睡好了?”
頭頂還是那個懶洋洋的聲音,趙不卷從樹上翻下來,大聲嚷嚷:“師父,小師弟睡醒了。”
“啊,可算是醒了!”甯無為舉着一本書急匆匆跑過來,“可有何感覺?”
見生:“呃……睡得很舒服?”
“舒服就好,舒服就好,”甯無為道,“沒有什麼比酣暢淋漓的好覺更重要。”他舉起手中的書,還是眼熟的绯色封面,卻換了不同的角色。
見生揉揉頭,看到已經西斜的太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睡了多久,不會睡了一天一夜吧。”
趙不卷在旁道:“還好還好,剛剛十年。”
見生:“那就好……”
不對,什麼!什麼十年?!
還不等他從天崩地裂般的震撼中恢複過來,甯無為已經上前,嫩白手指快速在他眉間、耳下、咽喉、手腕連點數下,四經八絡如同被溫熱的水流輕輕洗涮了一遍,他幾乎能聽到自己骨節咔咔伸展生長的聲音,身體那麼清爽、又是那麼輕盈,他甚至覺得自己如果向山谷中躍去,可以騰身而起,飛掠過層層樹梢。
甯無為滿意道:“正好有幾樁事,要你去做。”
見生仍在呆楞中:“……十年……”
趙不卷:“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剛來山上時,一口氣睡了三十年。”他面色中似有陰霾輕輕拂過,很快消失不見,化為一個爽朗的笑容:“睡醒之後,感覺前塵往事随風而去,再快意不過。”
他轉過頭:“師父……”
甯無為碎碎念道:“頭一樁事,便是這本《重生浮花宮之豔傾天下》的第十七冊……”
趙不卷站在他身後:“師——父——”
甯無為一個寒戰,自動閃到了一邊。趙不卷和顔悅色上前:“小師弟,我說的不錯罷,這北青蘿山,真的最适合曬太陽、睡覺。你此番大夢十年,堪比脫胎換骨、洗髓伐筋,不如,先在山路上走個來回試試?”
說完,他拿出見生的桃枝劍,在手邊挽了個極漂亮的劍花,平遞過來。
如今桃枝劍正在他腰側,在他沉睡的時候,樹枝被人細細削平,又上了一層不知是什麼的油脂,光滑锃亮、堅硬異常,劍柄部分依然是麻布纏繞,隻是密密疊疊,比自己當時随手做的厚實許多。如今握在手中,真正像是一柄劍了。
見生想起當時趙不卷将桃枝劍遞給自己,足尖輕點,一躍而起,站上了一支柔軟的樹梢,山風将他的蓬亂胡子和破衣爛衫吹得高高鼓起,他像是一隻灰色的大鳥,對自己鼓勵地笑笑。
他定定神,後撤一步,忽地上前躍起。
輕、好輕!
仿佛可以站在風裡,可以飛往天上,見生驚訝地看着自己距離地面越來越遠,母雞帶着小雞覓食、菜畦裡的黃瓜碧綠欲滴、甯無為的注意力轉回了話本,邊看邊露出怪異的笑容,這一切都離自己越來越遠,惟有穹頂在上、無邊無際、浩渺沒有盡頭。
覆野天地闊,星垂大江流。世間萬相、浩瀚無窮,窮盡人力、不能想象其中萬一。
手臂被人捉住,趙不卷仰頭看他,笑道:“小師弟,跟上來。”
跟上去,又是一番全新氣象、浩闊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