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它偏要走到我的山下,奄奄一息就要咽氣,我心下難免不忍,而且隻喂了一顆。”童子氣弱着應了一句,忽然話鋒一轉,“倒是你,說好的《恨海情天》下冊呢?”
沈莫魚不耐煩:“去問了,還未出。”
“怎麼可能!”童子痛心疾首,舉起卷了毛邊的話本,“上冊我讀了不下百遍,已經過去一年三個月,怎能還未出!”
兩人争執起來,見生頭被吵得嗡嗡作響,雙目呆滞,滿腦子隻有一句話:
果然……是被騙了……吧……
“覺得自己被騙了?”懶洋洋的聲音又從他頭頂傳來。
見生僵硬着轉過腦袋,發現那個叫趙不卷的野人依然半躺在樹上,一手支了頭,一手捏着根小樹枝在掏耳朵。
看到見生的表情,他一翻身從樹上跳下來,走到見生的身邊,用樹枝點了點那童子:“我們的師父,北青蘿宗主,甯無為。”
見生默默将那樹枝推遠了一點。
趙不卷不以為意,又用樹枝點點自己:“我,北青蘿大弟子,趙不卷。”
“他,北青蘿二弟子,沈莫魚。”
“而你,”他雙眼一眯,眼看着樹枝要點過來,見生一個哆嗦,連忙向後退幾步,讪笑着說,“這……不必了,不必了,我這就走,告辭!”
他沒走兩步,後領一緊,竟是被趙不卷揪着領子拎了起來,小雞仔一樣丢到地上,接着隻聽他洪鐘一般高喊一聲:“都停下!”
群山震顫,驚起無數鳥雀。
“再吵吵,小師弟都要吓跑了。”趙不卷蹲下來,繼續用樹枝戳見生的臉,“是不是呀,小師弟?”
那童子悻悻放下書,忽然跳過來,圍着見生轉了一圈,又将臉湊過去,滿意道:“還不錯,生得也算可愛,我問問你,你是自己走上山的麼?”
“我挑的人,還能有錯?”沈莫魚抱臂,居高臨下傲然道,“不是自己走的,還能是飛過來的不成?”
那童子點點頭,忽然拎起他的手腕,雙指輕點其上。
見生已經陷入木然的狀态,也不反抗,隻覺得那童子指尖碰觸處,有淡淡溫熱傳開,細看卻什麼也看不出,過了一會,那童子若有所思道:“倒是有點意思。”
“我也覺得小師弟頗有意思,似乎是和北青蘿有緣,一路行來、暢通無阻、十分順遂。”趙不卷繼續用樹枝戳見生的臉,胡子拉碴的臉上似乎在笑。
“不。”那童子突然伸手,一把撕開見生衣襟,“你被人刺穿心口,如何還能活?”
胸口一涼,見生剛要伸手去捂,聽了他這句話,慢慢放下手,怔怔道:“你如何得知?”
“不對,不僅是刺穿心口。”童子面色鄭重起來,白胖的小手輕輕摩挲着圓滾滾的下巴,“還有……”
沈莫魚不耐道:“别扯這些沒用的,先說收不收罷。我也不容易,這麼多年,頭一次遇到個如此合适的,他名喚苻見生,能寫會算,生得也能入眼,我這些年供養你們,實在是苦不堪言,若是再不來個人幫忙,怕是要沒幾年好活了!”他話語間怨念深重,說着說着,自己負了氣,坐在長凳上用賬冊扇風。
童子陪笑,湊到沈莫魚旁邊:“收、收!好徒兒,你找來的好人才,為師怎麼會不收呢!這就收!”說着,用手一點見生,中氣十足道,“今日開始,你便是我北青蘿的三弟子了。”
“為師名喚甯無為,道号,不提也罷,都是虛銜。門中隻有我們四人,平日裡山上就是我和不卷,摸魚往來各處,實在是辛苦了。”說着他走過去,給沈莫魚捏起肩來。
見生:“……”
這就入門了?!
他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應對。過了半晌,自己規規矩矩爬起來,跪坐在地,他實在是無法說服自己面對一個垂髫小兒叩頭喚師父,還在猶豫,背上大力襲來,他被趙不卷摁住,紮紮實實磕了三個頭。
“小師弟喜極無措,師兄我來幫幫你!”趙不卷笑道,“還不喚師父?”
“師……父……”見生腦門嗡嗡作響,呆呆道。
“哎,好徒兒!”甯無為喜滋滋把沈莫魚推走,自己大馬金刀坐在長凳上,受了見生的叩首,“因緣際會、實在難得,我北青蘿也算後繼有人了!”
“你能平順上山,說明心性純良,能得摸魚薦舉,說明身負所長,能得不卷認同,說明此間有緣。我北青蘿講究的是以無為入道,從不收取立身求為、偏執逆行之徒。”
“北青蘿立派已有千餘年,隻是如今式微,為師清寒,也沒有什麼法寶相贈,唯有一句話,你需要銘記心頭。”
“祖訓有雲,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以無為生有道、以無道求長生。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須得敬天、敬地、敬衆生,敬因果、敬自身,如此五敬,方得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