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腳商人幹笑:“這……您怎麼知……”
話還沒說完,脖頸便一疼——那瞎子不知何時走到他的身後,一手扶住額頭,一手捉住下巴,輕輕一扭。
極其輕微的“喀拉”一聲脆響。
那行腳商人被擰斷脖子,軟軟倒地。
本要起身的見生趕緊又趴下了,不忘對身後不遠處的包子水餃兩兄弟揮揮手,示意他們也繼續裝死。
山風掠過,清寒徹骨,風燈被吹得不住搖晃,蒼山環繞中,原本熱鬧的茶寮如今死一般寂靜。
瞎子一把掀開油布,從竹笥中取出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
那東西頗為古怪,像是放久風幹了的橘子,每一個大概成年男子的拳頭大小,通體呈現出一種醬褐色,皺皺巴巴,見生看了許久,突然發現,那些分明是人的頭顱。
還是小孩的頭顱!
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每個都皺縮不堪,但是依稀能看到五官模樣,有幾個甚至還保留了垂髫鬓發,紮着五彩的花繩。
瞎子将行腳商人的竹笥翻了個遍,共取出類似頭顱合計四十餘枚,他十分耐心,逐一在這些頭顱上按了印,然後用商人的油布将其包好,背在身後,接着取了自己的幂離和竹竿,看樣子是要走了。
見生隻覺得毛骨悚然,死死趴在地上,動也不敢動。那雙皮靴“咕唧——咕唧——”地踩過滿地鮮血,走到見生跟前時,忽然停住。
見生如今隻懊悔自己頭腦發熱,方才居然還擔心這個瞎子被怪物所害,自己貿貿然沖過來不說,如今桃枝劍也被丢在了遠處,隻能任人宰割。
瞎子停了一會,忽然又向旁邊走去,竹竿點着地,走到那小孩屍身旁邊,彎腰撿起了什麼,又走回來。
桃枝劍被他扔到見生身邊。
咕唧——咕唧——
咕唧——
腳步聲漸漸遠了。
見生又等了半晌,周圍一片死寂。
他伸手握住桃枝劍,緩緩從地上爬起來,四下慘烈景象猶如地獄,空氣中已經漾出濃重的血腥氣,讓他喘不過氣來。他想到剛剛昏過去的老人,趕緊跑過去,卻在觸到那老人皮膚的刹那,心頭一涼。
老人身體溫涼,一動不動,見生顫抖着手伸到他的鼻下,果然已經沒了氣息,隻不知是悲痛還是驚吓,亦或二者皆有,大抵是一時沒有緩過氣來,一命嗚呼。
才剛剛離開小河鎮不過數日,就遇到這樣的慘事。見生默然,他忽然想起許久前,自己和祁非時說想去外面遊曆看看,祁非時卻忽地笑了:
“見生,你可知外面是什麼樣子。”
見生當然是懵懂搖頭。
祁非時說:“你自幼生在河東道大城,生活安穩、衣食無憂,可這并非世間常态,反倒是極稀罕的事。”
“世事種種險惡,非你所能想象,世間種種邪異,非你所能應對。見生,如今是末法亂世,衆生即地獄,你要記得我今日之言。”
衆生即地獄。
對這五個字,見生第一次有了真實的感知。
一回頭,卻發現李包子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茶寮後的茅棚門口,正推開門鬼鬼祟祟地向裡面打量。
見生快步走過去,一把拉住他的肩膀,厲聲道:“你要做什麼?”
李包子一臉的理所當然:“人都死光哩,自然是在裡面睡一覺,再看看有什麼能帶走哩。”
見生震驚:“這樣的地方,難道還要睡一晚?”
“是哩。”李水餃也是一臉訝異,“好不容易找到地方,不用睡石頭哩。”
李包子“哦”一聲,自以為理解了見生的擔心:“那怪物不會來哩,這種事一路上我們見多哩,剛鬧完災就會平靜一陣子,這時候去到外面才危險哩。”
他們兩人顯然對這種事見怪不怪,自顧自擦了火石走進茅棚,裡面也是十分簡陋,床上鋪了些稻草,床邊還挂着一些木頭的小玩具,顯然是這爺孫的家。
夜深了,山路漆黑不見五指,見生猶豫一會,也走進了茅棚裡。
這一夜他翻來覆去睡不着,包子水餃倒是一貫的鼾聲震天。如此折騰一晚,天蒙蒙亮,他便推着李家兩兄弟起身趕路。
老人的屋中放了一口袋粗茶,十來個地瓜,見生實在是不願拿這些,但他也沒有攔阻李家兩兄弟,隻是獨自側立在門口等候。經過一夜,地上的血早已凝成薄冰,屍體臉上、身上都覆了薄薄一層白霜,面目模糊,都凍硬了。
風燈無人添加燈油,早已熄滅。
包子水餃懷裡揣着地瓜,心滿意足大步向前:“走哩。”
見生背着包袱,捏緊了桃枝劍:“走。”
他走得飛快,仿佛這樣就能把昨夜經曆的一切遠遠抛在身後。原本還需要四天的路程被硬生生縮短到了三天,荒野在面前逐漸退去,遠遠地,已經可以看到青黑的石牆高築。
随州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