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笑着應了聲，挑了三個地瓜放在桌上，又拎起衣襟去其他桌子兜售。天色漸漸暗下來，鎏金似的晚霞鋪了漫天，雪後的晴空總顯得格外明澈些，通透高遠，上面浮了淡淡幾絮薄雲。見生看這茶寮緊挨着一間茅草棚子，約莫是爺孫二人的住處，心裡開始盤算如何開口，能在跟前借宿一晚，也舒緩一下酸痛的筋骨。

正想着，旁邊桌子傳來陣陣笑聲，原來是那幾個行腳客商看小孩機靈可愛，不僅買了他好幾個烤地瓜，還送他一塊稀糖。小孩自然是喜上眉梢，雙手捧着稀糖，小心翼翼舔了舔，攥在手心舉得高高，在茶寮周圍又蹦又跳，時不時舔一口。

他正高興着，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嘻嘻～我這裡有些好東西，你要麼？”

這聲音着實怪異，細且尖，辨不出是男是女。

小孩困惑地回頭，隻見暮色下，茶寮挑起的風燈發出蒙蒙暗光，隻能照亮方圓三尺，再向外便是群山的影子，沉沉向下壓來，光影交界之處，隐隐可見一雙草鞋。

蓦地，那草鞋向前走了一步，已經能看到小腿的輪廓，似乎是個背着竹笥的貨郎。

聲音也近了：“嘻嘻～好東西，你要麼？”

小孩回頭看了一眼茶寮，幾個行腳客商在交談，孤身一人的瞎子在喝茶，剛來的三人大口大口啃地瓜，爺爺還在煮茶。

他猶豫一下，終于是孩子的心性占了上風：“你有哪些好東西，讓我先看看？”

不知怎地，見生忽然覺得背上汗毛一悚，哪裡不太對勁。

他向來有種莫測的直覺，且常常十分靈敏，自幼便能避過許多險事，這感覺一出來，他便放下手中的地瓜，四下察看，結果一擡頭，正看到那瞎子也轉了頭，似乎在朝這邊打量。

明明是個瞎子，如何打量呢？也許隻是活動脖子罷了。見生沒有管他，繼續環視四周。茶寮平靜如舊，隻有方才的孩子一動不動站在不遠處的陰影裡，不知在幹什麼。

在見生的注視中，那孩子一點一點轉回頭。

沒有異常，雙手還拎着衣襟下擺，裡面兜得滿滿當當，剛剛還捧在手心擺弄的稀糖不知去了哪裡。

孩子邁開腳步，走了回來。

李包子剛剛啃完一個烤地瓜，看到那孩子，忍不住對着見生谄笑，想讓他再買一個。見生對他擺擺手，示意不要吱聲，自己則端起茶碗，裝出喝茶的樣子。但也許是注意到了這邊的目光，那孩子腳步一轉，徑直朝着見生的桌子走來。

見生隻聽腳步聲在身後輕輕響起，越來越近，他的右手仍端着茶碗，左手卻早已攥緊了桃枝劍。哪裡不對，他本能覺得。

眼看那孩子已經走到了見生身後不足五步遠的地方，卻忽然有行腳商人起身招呼：“小孩，過來過來，伯伯這裡還有糖。”

那孩子腳步一頓，片刻後，轉了方向。

見生無聲地吐口氣，緩緩放下茶碗，側了臉看過去，隻見那個孩子走到行腳商人桌前，一個滿臉絡腮胡的漢子起身抓住孩子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懷中，極為親昵地貼了貼臉：“伯伯這裡有糖，在這兒，你來拿。”

他說着掀開一點衣襟，比了個下流的手勢，示意那孩子向下去取。偏偏老人耳背眼花，不知這幾人在自己面前如此亵弄。

那孩子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忽然開口：

“嘻嘻～我這裡有些好東西，你要麼？”

那絡腮胡子還以為孩子和自己逗趣，笑眯眯道：“你有些什麼好東西？”

“嘻嘻～我有——”

那孩子說着，脖頸突然往旁邊一折，直接耷拉到肩膀上，斷裂的頸口中伸出一條細長慘白的東西來，像是蛇，細看分明卻是人的手臂，無骨般抖動伸展開來，五指俱全，指尖漆黑鋒利，花瓣般對着那絡腮胡張開。

偏偏那孩子的嘴還在一張一合：“——你的心。”

慘白手臂閃電般向前探出，再緩緩收回，濃稠鮮血一滴滴落下，絡腮胡怔在原地，心口已經破了一個大洞，其中空空如也。無心的屍體再也站不起來，轟然摔倒在地。

“啊——寶兒，我的寶兒啊——”

老人終于發現不對，慘叫一聲扔了茶勺，就要沖過來。見生霍然起身，奔過去一把拉住老人：“老丈，老丈，先不要過去。”

老人一拳打在他的肩上，要将他推開，兀自哭喊：“我的寶兒啊，寶兒啊——”

見生咬牙忍着疼，死死抱住了老人的腰。那怪物轉過身，五根手指上抓着一顆鮮血淋漓的心髒，送到孩子口邊，被三兩口吞了下去，原本稚氣可愛的小臉如今滿是血污，十分瘆人。

原本坐在絡腮胡身邊的幾個行腳商人一個個吓得從凳子上滾落下來，慘叫不絕，手腳并用向外爬。那孩子吞了心，露出滿是鮮血的牙齒，繼續說：

“嘻嘻～我這裡有些好東西，你要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