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先雪緊張兮兮擠出雙下巴,聲線緊繃:“怎麼了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仙翁你這樣能看得清楚嗎需要我給你摘下來看看嗎,可是為什麼它好像粘在我的皮膚上了。”
“不必。”仙翁并未多說什麼,隻語焉不詳道: “凡人心險于山川,難于知天,你日後要多些戒心。貼身的物件莫要随意給别人把玩。”
師先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仙翁故作高深一笑,正欲再說些什麼,看清師先雪面容時卻陡然變了臉色,他不可置信地撐圓眸子,貼近師先雪,似乎企圖在她臉上尋出朵花來。
師先雪不敢亂動,隻好任由仙翁打量觀察,好一會兒,仙翁往後趔趄幾步險些摔倒,手指顫抖地指着她,“樹心呢?”
此話一出,師先雪也變了臉色。
樹心?
那團金紅色的火焰嗎?
看仙翁的神色,那應當是很重要的東西。
“如果您說的是來自燼火神樹金紅色的火焰,那的确不在我身上。”她流了兩斤汗,生怕仙翁盛怒之下把她做掉,“剛和我随行的少年,樹心就是被他拿走了。”
黑色石屑便從指縫間籁籁掉落,像是燒幹的焦炭。
師先雪看到,雲草仙翁故作玄虛的假面平靜地碎掉了。
該說不說,燼火神樹的确是被烏休棠搞死的沒錯,同為秘境守護者,仙翁不會将此過錯遷怒于自己吧?
思及此處,師先雪屏住呼吸不敢再說話了。
她覺得,仙翁看起來好像要碎掉了。
仙翁在她面前急躁地走來走去,情緒崩潰大喊:“樹心!我的樹心!居然被那樣一個初出茅廬沒禮貌的臭小子拿走了,天要亡我,天要亡我,我不甘心啊!!”
雲草仙翁像是個瘋掉的小土豆,攻擊性還很強,生怕被牽連,師先雪也不準備做十萬個為什麼了正想偷偷摸摸的走掉,怎料仙翁忽然跳起來揪住師先雪胸前的衣襟,“你怎的這般沒用,這麼重要的東西都被搶了去。”
他要真是魔族怎麼辦!!怎麼辦!!
師先雪死死揪住衣服不撒手:“仙翁冷靜,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不如先想想辦法如何拿回來吧?”
“拿回來?你說的輕巧,那樹心隻能在巫山神族手中才能最大限度發揮作用,我為了你能夠取得樹心,都提前為你們種了同—情蠱用來牽制那少年為你所用,你居然還讓他拿走了。”
仙翁恨鐵不成鋼地放開了她:“你真沒用。”
師先雪向來很會抓住重點:“巫山神族,巫山神女一脈?這血月秘境莫非是神女所創?”
在《修仙》這本書中曾經提過巫山神族,神女人首蛇身,金紅色蛇形豎紋是神女的圖騰,在第三秘境中,她就在燼火神樹上發現了這個圖案,茶館中的說書先生說,創世之初,人族所以修行艱難,是因為擁有七情六欲,仙翁說她至純至真,體質特殊,可隻要是人,便逃不開欲望枷鎖,所以避開影化的根本原因——是血脈。
這身受人觊觎的巫山血脈。
是的,師懷玉乃是西梁王室正統嫡女,自然擁有純正的巫山血脈,玲珑也屬巫山一族,雖不是皇室,但她早早就覺醒了巫山族人的修補之力,是很有天賦的那種,師懷玉開始平平無奇,隻是平白占了個皇室公主的身份,在後期覺醒後,濫用能力助纣為虐最後自食惡果。
可最開始,這種血脈的确是為了造福天下蒼生而存在。
或者這裡是有神女破碎的神識存在,才會庇佑來到血月秘境的巫山族人。
師先雪心中逐漸有了答案:“您這樣一步步引導我,是想讓我得到樹心,去複活神女。”
然而事與願違,樹心被種在了烏休棠體内,是由于情蠱的聯系,還是因為他其實體内也有巫山之血脈。
可書中并未提到他的血脈和他的來曆,甚至他的師父也很神秘……
仙翁生無可戀呵呵兩聲,懶懶打量她兩眼,用譏诮的語氣回:“你在說什麼,複活神女?你不就是現成的小神女。”
師先雪:“……仙翁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出了問題解決問題,你不要自暴自棄啊!”
他失去了和師先雪溝通的耐心,并向師先雪投來不抱希望的一瞥。
師先雪伸手去扯仙翁八字胡,卻見原本碧藍如洗的天空出現了道血色漩渦,這預示着血月秘境的出口在慢慢關閉。
見仙翁仍舊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師先雪抓住他的肩膀使勁搖晃,“仙翁快告訴我怎麼取回樹心啊!快說啊!!”
仙翁被她晃得腦漿都要灑出來了,見他有要吐的預兆,師先雪趕忙撒開了手,仙翁撫着胸口,沒好氣道:“我不知道,等那少年死了,你也許可以取回來。”
師先雪愣住。
死?
“樹心是神族之物,任誰都可以駕馭神族威嚴何在。它既能帶來強大的神之力,給予使用者無盡力量,然反者道之動,修為之大乘者都有爆體而亡的風險,這小子怕是不一小心就會被炸成煙花。”
爆體而亡?炸成煙花?師先雪震驚地撐圓眸子。
那是多麼惡心的場景啊。
“若他體内神之力出現異動,小雪,隻有你可以救他。”望着那道即将歸于虛無的血色旋渦,仙翁咬字沉重,眼神緊鎖着她,“巫山血脈可以救他。”
師先雪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就被一道柔和的力量推向了血色旋渦。
在師先雪的身影逐漸遠去時,仙翁直起身子,身形已然變得窈窕而修長,滿頭白發在斑斓的精靈神識中一寸寸變得烏黑,花瓣無風自起,霎時,整片花海變成荒蕪的幻境向下坍塌。
師先雪被簇簇水花推着摔出了水井外,她身體騰空便要重重墜下,一個氣息清冽的懷抱穩穩将她接住了,師先雪看清來人紅腫的如核桃般的眼睛時,試探地喚道:“周折月?”
周折月與大部隊失聯獨自走了許久又被怪物追的生無可戀,他又累又怕,這輩子沒受過這種委屈,見四下無人便蹲在井口邊抱頭痛哭,突然眼前有如神迹閃過,眼淚還可憐兮兮地挂在眼角,手上卻本能又善良地伸手過去接住。
周折月覺得自己懷中的人像團棉花,輕飄飄沒有重量,抱着她時,又猶如抱着枝沾着露珠的玫瑰,舉世混濁,薄暮冥冥,偏她一塵不染,幹淨出挑,被水井吐出來時,周身都是柔軟的白光。
少女眼帶驚喜喚他周折月時,他的眼圈更加紅了,像是見到了親人般将她死死抱住,嗚咽着小聲說:“是我。”
師先雪自然看到了他委屈到泛紅的雙眼,到底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擱他們那就是個涉世未深的高中生,她一大四實習已經做了半年牛馬的姐姐頓時憐憫之心大發,當仁不讓摸了摸埋在頸間的小狗頭,生硬地安慰:“别哭了,你把我的衣服都整濕了。”
周折月不動,嗚咽地聲音更大了。
這個姿勢,其實還蠻考驗師先雪定力的,她嘗試着捏住他的脖子将他往後面拽,“别哭了,娘們唧唧的!”
周折月被她掐住後脖頸被迫離開,師先雪趁機跳了出去,警惕地觀察完周圍環境後,對上周折月紅腫的眸子,登時有些不忍:“我這不是來了嗎,你别難過了,我們沒抛下你。”
周折月哭得神色恹恹,心口的不适感強烈地令他無法忍受。
此處也有一口水井,泛着白光,看來通往其他秘境的通道不止那一條。
“你一直都躲在這裡嗎?”
哭泣小狗分外狼狽,臉上是未幹的淚痕,額間發絲淩亂,白淨的臉蛋沾了幾道泥土的印子,卻難掩其眉目的俊朗,他好像不覺得哭泣是多丢臉的事情,眼睛一眨,銀珠子又不受控制掉下來:“這裡有很多吃人怪物,我掉進之後找不到你們,隻能先躲起來。”
師先雪點點頭。
不遠處傳來火鹮鳥嘶啞的叫聲,蒼穹之上綻放出耀眼虹光,不知是被什麼吸引,師先雪眼珠子黏在周折月脖頸上不動了。
周折月的衣服在打鬥過程中被撕扯開,露出了影化的黑色紋路,見師先雪定定地看,周折月捂住脖子眼淚更大顆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自從發現身體變化之後,他便躲了起來。
他已經隐隐猜到,方才獵殺的怪物原本也是被無意卷入血月秘境的人類,因為某些原因才失了心智受困于此,想明白之後,他自然不會再對同類拔劍相向,隻能找個隐蔽處先藏起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