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拄在桌子上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她正要發作,就聽外面傳來一道驚慌失措的聲音。
“掌櫃,不好了!出事了!”
“有人來店裡鬧事,見到桌子就砸,現在一樓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梵音蹙眉,誰會這麼大膽,來她的場子鬧事?
她瞥了一眼應起時,連忙快步下了樓。
一人被護院攔着,那人在看到梵音後,激動的将身側攔着他的護院推開,朝她撲過來。
“就是你,你個賤人!”
“我弟弟就是信了你那本邪書,現在人不人鬼不鬼,我要讓你償命!”
掙脫束縛的男人朝他撲來,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子,梵音眯起眼呼吸艱難,然而除了星星點點的黑,她滿腦子都是——
到底是誰透露了萬丈紅塵的地址?
到底是誰?!
嘭!
一陣巨大的力道将男人瞬間撞出客棧,梵音這才撫着脖子重新大口呼吸着。
應起時蹲在旁邊替她順着氣,這下證據确鑿,梵音都知道他要說什麼,然而他開口第一句話卻是……
“要不要緊?”
梵音愣了一下,别開眼神,她這次自知理虧,心虛地閉上嘴搖了搖頭。
應起時懷疑地不錯,那些事的确和她有關,隻是她并沒有親自出手而已。
隻是給有心之人提供便利。
使用了邪術的人無一例外,都會發瘋,梵音就會找人把那些人悄悄帶走,送到通往的陣法中,用于被那面藤蔓牆吸收,直到可以徹底打開。
這時的梵音早就和霧九冽合作上了。
她幫他打開那面牆,拿到魂術秘籍,他幫她毀滅天道,從此讓神界安然無恙。
她負責刺激原本心生邪念的人做出傷天害理的事,引起禍端,而霧九冽負責收尾。
一切都順利進行着,隻不過梵音被逮了個正着。
看着坐在圓凳上一口一口喝着熱水的梵音,應起時神情嚴肅:“你應該比誰都清楚,不能輕易改變凡人的命數,改變的越多,你所背負的劫數也就越多。”
梵音眉骨一壓,沉默片刻:“那你想怎麼辦。”
她冷笑一聲:“把我抓回神界?當初我走了,你可是松了好大一口氣吧。”
見他提起過去,應起時的面色也變了一瞬,不過立刻就恢複了正常。
“我是你師叔,當然是先保障你的安全。”
梵音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
良久後才回:“你……腦子被撞壞了?”
應起時盯着她歎了口氣:“從小到大,在正事上,我可沒跟你開過玩笑。”
梵音所想卻是另一件事,她看着遠處開口:“沒想到這些凡人的命在你眼裡這麼重要,重要的讓你主動來找我,我還以為,你要躲我一輩子呢。”
應起時看着她,隻是平靜的看着他,如果說有情緒,那也是長輩對小輩的寬容。
梵音心中一痛,别開了眼神:“滾吧,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你也不要在我面前礙我的眼。”
她艱難的閉上眼。
“你要躲,有種就躲我一輩子。”
“阿音,”他語調輕柔,像是小時候哄他那般,“别任性。”
“滾啊!!!”梵音拿起手邊的燭台,重重砸向應起時。
……
“你又喝酒了。”一神人自遠處而來,看着樹下喝的醉爛如泥的應起時,涼如月光的眉間也凝起紛紛憂愁。
應起時沒有睜眼,隻是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枕在自己的臂膀上,将手中的瑤琴抱緊。
這是不知多少年前,少女時代的梵音砍了自己種下的樹給他做的琴。
他從不記得自己的生辰,少女卻一口咬定他就是那日,臉别扭又帶着些期許地塞給他。
步月上神皺着眉,把他的手臂踢開,一把将那琴搶走。
“你幹什麼?!”應起時瞬間睜開眼,起身欲奪回,身體卻不由自主地一晃,栽倒在地。
步月上神道:“你根本就不配做她的師叔。”
“應起時,你醒醒吧,阿音已經不在了。”
聽到“不在了”三個字後,應起時的心中瞬間被刺痛,他再度起身,搖搖晃晃地向步月撲去:“你胡說,他根本就沒有……”
“别自欺欺人了。”步月上神的眼中同樣閃過一絲落寞。
“這是她的選擇,我們隻有尊重和接受,隻是我今日想說的,卻并非這件事。”
“阿音是在我們身邊長大的,她成年了之後,見的最多的也就是你我,知道她的心思,我先前也心生芥蒂,可是如今卻不這樣想了。
“和生死相比,綱常又算得了什麼呢?”
當初梵音情窦初開,終有一日忍不住了,便将心思說了出來,可說出來後,弄得幾人都十分難堪,恰逢天道為難神界,步月重傷,她便也去人間開起了客棧。
“若是你對她沒有半分情誼,我也就不說了,可你是我師兄,我們是出同門,我最是了解你。”
“你隻是不敢而已。”
應起時不再上前,他低下頭,緩緩坐到地上,安靜了下來,不知在想什麼。
“阿音以身合道,她即是天地,她即是萬物,她無處不在。”
步月擡手撫上了樹幹,動作輕柔,眼神溫柔,一如他從前教導小梵音那樣。
“以往神界這個季節該下雪了,可今年沒有下,不僅沒有,還分外暖和。”
許是自小流落人間被凍怕了,應起時向來畏寒,在萬丈紅塵時就整天嚷嚷着雪山上冷。
“師弟……”應起時紅着眼眶擡起頭,發絲淩亂,輕言,“我是喜歡她的。”
“也不知……她能不能聽到。”
他話音剛落,一隻蝴蝶煽動着翅膀,飛到他面前停下,應起時用手小心翼翼地護住那隻蝴蝶,喜極而泣。
旋即他擡頭:“師弟,我想在人間尋一處幽居隐居一段時日,神界就拜托你們了。”
他是這麼說的,也立馬這麼做了。
他在萬丈紅塵所在的深山處給自己修了一間屋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這裡沒有人找得到,除了他,也沒人敢進。
因為一旦踏入周邊,就會墜入他的幻境。
幻境裡,是他們在神界的那些時光。
小梵音在步月的指導下練劍,他時不時前去逗弄,步月上神就無奈的在一旁,邊看邊搖頭歎氣。
他又陪她長大了一次,隻是在她十八歲将那封情書塞進他院落時,沒有選擇逃避,而是找到了她,對她說出……
“我也喜歡你。”
應起時一遍一遍重複着那句他先前從不敢說出口的話:“我也愛你,阿音。”
他墜入幻境之時,總有一片花瓣從窗邊飄落,落在他唇邊,久久不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