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放下了腿,腦袋伸到桌上吸了一口羅莎莉買的汽水。
羅莎琳朝後仰身,躲避她撲面而來的人味,科林的頭頂對着她,紅色的長發完全遮擋了她的臉,根本看不清表情。
“……”紅色聖誕樹叽叽咕咕說了句話,以吸血鬼的聽力也無法聽清。
羅莎琳深吸了一口氣,她現在才明白為什麼卡萊爾見到倒了一排的雪松時要先吸一口氣——盡管不需要呼吸,但總得有個起勢的動作表明态度。
“你會說英語嗎?”
“Min?? osaan puhua englantia.”
羅莎琳覺得自己的忍耐要到極限了,科林擡起眼,小聲說:“我以為你們會芬蘭語……好吧。”
她坐直了,認真對待起羅莎莉的疑問。
“他是個膽小鬼,我們有這個共識嗎?”
羅莎莉擡了擡下巴,比起開口,這個動作更像是飽含鄙夷的認可。
服務員端來她們的餐點,談話簡短地中斷了,科林無法辜負熱騰騰的炸餃子,她問:“你介意我邊吃邊說話嗎?”
科林猜卡倫家不是所有人都能容忍她嚼東西的時候說話。
羅莎莉:“自便,我無所謂。”
好吧,科林在心裡默默劃掉一條“羅莎莉讨厭科林的原因”。
她操起刀叉,動作娴熟地切開餃子,蘸着醬料送進嘴裡,新鮮出鍋,裡面的汁水還很燙,科林淺淺吸了幾口氣緩和食物的溫度。
到第一口飯進肚子,科林才算認可了羅莎莉的來意——弄清楚愛德華·卡倫到底在想什麼。
科林說:“我想過你們食譜的問題,這肯定很複雜,抑制食欲,吃沒那麼好吃的食物充饑,整天餓着跟一群聞起來香噴噴的牛排共處一室,這種折磨也沒能讓你們放棄與人共舞……也許是為了保留人性?我猜。”
她想盡量快點把東西塞進肚子,因此吃的很快,快到差點噎着,接下來的話會讓她吃不下任何食物。
羅莎莉依然聽起來安安靜靜的,沒有發表什麼想法。
科林放下了叉子,手指留在金屬制品的末端輕輕摩挲,“有一些時刻,我會忍不住把傑瑞米的死當成是自己的責任……好像我不是擁有人格的個體,而是某種糟糕的象征,代表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來臨的噩運,噩運招來魔鬼,造成了死亡。”
在一個知道自己特異狀态的非讀心者面前,科林反而更能敞開心扉,她接着道:“我面對伊芙琳、我母親的時候,對噩運的自責感最為強烈,有哪怕一點災難波及到她,我都無法承受。我害怕因為我,她無法獲得幸福,我希望她能丢下我,又害怕她真的這麼做——如果沒了我她也很幸福,我将萬分痛苦,可如果她真的不那麼開心,我又将自責是自己的離開給她造成傷痛……很複雜吧。”
羅莎莉的眼神一點點柔和下來,她不再維持那副冰冷刻薄的姿态,放下了手,認真地傾聽。
“……你們的食譜,嗯,愛德華他喝過人血,這當然有可能,他為此殺過人,我也并不意外,傑瑞米的事情讓他翻起舊賬,意識到自己是個非人生物,而我和他逐漸拉近距離……”科林長舒一口氣,将額前的碎發捋上去,她也覺得這種比喻很滑稽,但還是說了出來,“我猜愛德華面對我的感受,就像我面對我母親,我們是同一種膽小鬼。”
膽怯、為自我不足而恐慌、害怕被丢棄,種種感情糾纏在一起,得到的結論是:逃跑。
愛德華的逃避很輕松,他們是普通朋友,沒有牢固的社會關系,隻是在一個鎮上,同一所學校裡上學的同學,于是他輕輕松松地在科林眼皮子底下逃了。如果科林離家出走,伊芙琳可以報警找她回來,但愛德華的避而不見,除了他自己,沒人能挽回。
終于說出真實感受,科林沒感覺到負擔變輕,反而因為揭露了他人情感,又給自己的心上壓上重量。
她扯了扯嘴角,笑意很勉強,“現在你知道他是怎麼回事了嗎?”
羅莎莉找到了她話裡的遺漏:“你還是沒說你願不願意為他毀屍滅迹。”
科林輕哼了一聲,接受了她的示好。
“你們不跟野蠻生物為伍,食譜是…但隻吃動物,管自己叫素食者,我之所以百分百放心地踏進你們家的大門,是因為我從來沒從你們身上感受到食欲——賈斯珀除外(羅莎莉笑了一下),如果你們表現成這樣還能坦然地把人類當成食物,那我自認倒黴。”
她如何看待他們的本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到的卡倫們是什麼樣子,重要的是愛德華·卡倫如何理解過去的行為,他也許真的做過什麼讓人難以接受的事,他對自己的責難證明了他為此懊悔。
科林自認是噩運的代言人,愛德華則把自己當成惡魔的象征。死亡、鮮血、狼人的警示,種種因素激發了他對自我的異化,這種異化延伸到了科林身上,他看見科林,就看見以往的那些死者。
科林不想成為罪孽的放大鏡,也沒有權利寬恕罪孽。她隻是交了個非人類朋友,不是化身神父坐在告解室裡任由自認有罪的人說個不停。
一個人的存在如何自洽應該由他自己想通。
她畢竟隻是個無關緊要的朋友。
後面這些她沒有說出口,愛德華·卡倫自己應該更清楚。
她給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結論:“如果他殺的不是好人……”
比如那個惡棍吸血鬼,殺死這種人聽起來更像是英雄式的作為。
“……不是好人,我會考慮的。”科林嘟嘟囔囔地說完想法。
羅莎莉難以自抑地露出了笑容。
“現在我有點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