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刀不是你塞在褥子底下的。你一次去拿藥,一次去拿吃的,還有一次去接水。這刀看來一定是……哦,一定是它自己長了腿跑到這兒來的,然後還鑽到了你的褥子底下。是啊,一定是這樣的!”空谷幽蘭女士尖聲的嘲笑着說道。
“術前?”我的仆人繼續懵逼的琢磨着這個詞,“她剛才是這麼說的嗎?”
“你去死吧!”空谷幽蘭女士吼道,“你給我去死!你到底出去了幾次?!”
“好!好!我承認,我是在接水的時候順便拿了刀子。如果你覺得這樣要單算一次的話,那你自己加好了!你說五次就是五次,二十五次就是二十五次,你說一百次都行,我全都承認。不管你覺得我出去了幾次,蘭兒,反正我隻出去過三次。”
急火攻心的我在昏迷之前,暫時将“術前注射”這幾個字所造成的恐懼抛到了腦後。我明知道又霸道又偏執的空谷幽蘭女士會拒絕接受擺在眼前的事實,但我還是很想告訴她:天氣這麼潮濕,膠帶粘不住任何東西,而她的老鼠夾子八成也都沒用了,地窖裡積了一大堆水,加上她不在,我聽見那些老鼠在房子裡四處遊走,整個房子都是它們的天下——因為空谷幽蘭女士本人愛亂扔吃的東西,所以老鼠當然多……說了這麼多,我想告訴她的是,她的那些巧妙的布線應該都是老鼠給弄斷的!
但是與此同時我也知道,空谷幽蘭女士一定會拒絕聽我說這些胡話,因為在她心裡,我已經健康到可以跑步回北京了。
“蘭兒……蘭兒,你剛才說幫我術前注射,那是什麼意思?”
可是空谷幽蘭女士好像沒有聽見我說的話一樣。她還在想别的事情。
“照我看是七次。”她輕聲的說,“至少是七次,是七次嗎?”
“你說七次就七次。你剛才說的術前注射是什麼……”
“我看你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空谷幽蘭女士恨恨的說,“你們這種人一定是老說謊言都說習慣了,所以在現實生活中也改不了這個臭毛病。不過沒關系,撼撼,因為就算你了去了七次、七十次或者一百次,原則還是不變的。原則從來都不會變的,我的反應也不會變。”
我飄呀飄,飄呀飄,就這麼慢慢飄走了。
我閉上眼睛,聽見空谷幽蘭女士虛無缥缈而遙遠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是從天上傳下來的梵音。
靈感大王啊,我佛慈悲,我在心裡念叨着。
“撼撼,我現在要給你做的手術是為了你好,當然,也是為了我的自身安全,不過主要還是為了你的安全。相信我,你得妨着你自己,因為你已經習慣性的自己騙自己了。聽好了,會有點兒疼,不過一下子就過去了,你隻要這樣想就行了。”
恐懼如秋風掃落葉一樣,把藥勁一掃而光。我一下子睜大了雙眼。
而空谷幽蘭女士則已經站了起來,将蓋在我身上的大花被子往下拽,露出了我那彎曲的左腿和已經發黑發紫的腳。
“别!”我叫道,“不要……蘭兒……不管你怎麼想的,咱們可以商量一下,别……”
她彎下腰,等再次站直時,手裡已經拿着那把從工具房裡弄來的斧頭,另一隻手上則拎着一柄電焊槍。斧刃閃閃發光,電焊槍烏黑發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接着,空谷幽蘭女士又彎下腰去,拿起一個綠色的瓶子和火柴盒。那瓶身上的白色标簽紙上印着“碘伏”兩個紅色大字。
這個場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蘭兒,不要!”我尖叫着,“蘭兒,我會乖乖的待在這兒的,連床都不下!求求你!求求你,别……”
“不會有事的。”說着,空谷幽蘭女士又恍惚起來,露出了她常有的那種又困惑又茫然的神情。
而此刻,我已經快被恐懼吞噬了,因為我知道等一切過去之後,空谷幽蘭女士一定不記得自己幹過些什麼事情,就像她不記得被她殺害的那些鄰居、同學、老人、嬰兒以及那個叫沙文的小夥子一樣。
我想起李玫瑾老師曾講過,像空谷幽蘭女士現在的這種表現,完全就是癫痫發作。但是即使我現在知道她是個什麼病因的病人了,又于事如何呢?
“兄弟,她就是用這把斧頭把沙文弄死的。”我的仆人對我解釋說。
我隻能繼續尖叫哀求,可是嘴裡吐出來的卻是一連串含糊不清的呓語。我試着翻身躲開狂躁的空谷幽蘭女士,卻動也不能動。而且我那條左腿的膝蓋此時也提出了嚴重的抗議。
“很快,一分鐘就完事了,撼撼。”空谷幽蘭女士打開碘伏的瓶子,在我左膝蓋的位置上倒了一些紅褐色的藥水 ,“隻要再過一分鐘就好了。”
說着,空谷幽蘭女士将斧刃擺平,她粗壯的右手手腕的肌肉凸起。我再一次聞到了醫院裡的那種特殊的氣味——原來這困擾了我許多年、讓我一聞就覺得屁股疼的味道是碘伏啊。
“隻有一點點疼而已,撼撼,不會太疼的。”空谷幽蘭女士說着将斧頭翻到另一面。
我看見那現在塗滿碘伏的斧刃上,但我記得它原本可是鏽迹斑斑的。
“蘭兒,蘭兒好蘭兒,求求你了我的蘭兒,我保證以後一定會乖乖的,我會很乖很乖的,我會聽你的話,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蘭兒,求你再給我一次表現的機會……”
空谷幽蘭女士将空掉的碘伏瓶子扔到身後,表情呆滞卻異常嚴肅。她的右手沿着斧柄向下滑,幾乎碰到了斧頭,左手則抓住手柄的底端,雙腳像打高爾夫球一樣的張開。
“蘭兒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
這會兒,空谷幽蘭女士的眼神變得溫柔起來,不過溫柔中帶着飄忽,然後她說:“别擔心,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