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棵樹不就是禁地裡那棵霍離憂爬過的梧桐樹嗎?
——這一路走來見過的風景,漸漸與她印象中的蔚海樓禁地相重疊。
隻是還有些小小的不同。
此地從矮崖變成了平地,大約是地殼運動的功勞。
可造化之力能将山川夷為平地,卻為何獨獨放過了此地宮室?
說到宮室,它倒也并非一成不變。她記得,後世,此地的高台已經撤下,那株碧樹也被四面高牆圍困其中,勉強算是一個封鎖的架勢……大抵是因為在此出過人命,還是極其貴重的國主之命,那時的人們才不得不用高牆将其封鎖起來。
思及至此,衛绮懷再一仰首望去,隻見高台背後更有一座高台,依它的高度和規模,像是将梧桐樹懷抱其中——方才謝淩嶼便是穿過重重宮牆,向這座高台右側的宮室走去。
衛绮懷仔細端詳着月光下的另一座高台。
這地方大抵是屬于衆多貴人們的觀景台,與後世田徑場上的觀衆席沒什麼區别。
高台上特意架起了遮陽的檐瓦,此刻在月色下也玲珑多彩,光華流轉。
那位倒黴的國主,八成就死在那座觀衆席上。
帝王的儀仗讓他享有高台之上屋檐的庇佑,也注定将他溺死于這無所不在的庇佑之中。
在此止步不前了太久,衛绮懷匆匆回神,小心翼翼地加緊步伐,縮短自己與謝淩嶼的距離,希望自己能早些等到她。
她這樣走着,直到一聲高喊打斷長夜的寂靜,也險些打斷了她的去路——
“來人!刺客!護駕!”
“有刺客!快護駕!”
“抓刺客!”
被發現了?!
衛绮懷轉頭就跑。
天殺的!到底是哪個得道高人在給這老國主保駕護航?!
這麼有能耐怎麼最後也沒能保住他的小命呢?
然而,吵嚷過後,并沒有高人來拆穿她身上的障眼法,高呼着護駕的聲音也隻是源源不斷地路過她的身畔,視她為無物。
衛绮懷模糊地意識到,他們的矛頭似乎還沒有對準她。
那他們口中的刺客又是誰?
這個念頭剛一落下,她就聽見了宮人們慌張而擁擠的尖叫:
“國師?”
“國師怎麼了?!”
随之而來的是右國師的怒喝。
“謝大人,你放任魔族行刺陛下,護駕不力,該當何罪?!”
他的聲音厚重,語氣冷硬,發聲時又附了靈力,于是這句質問霎時間飛過幾道宮牆,好似要将此次有驚無險的刺殺傳得人盡皆知。
于是來往宮人們的聲音再次将她裹挾其間,險些擠掉她身上的符咒。
這次像是忌憚某種無法宣之于口的惡疾,人們試圖回避着它,三緘其口,卻免不了以目示意,竊竊私語。
那些細碎的恐懼,伴着人們的吸氣聲,飛快地溜進衛绮懷的耳朵裡。
“國主……”
“啊……那國師她?”
“怕是——”
“怎會如此……”
衛绮懷禁不住停下腳步,隻覺得一頭霧水。
怎麼回事?
——哪裡來的魔族?哪裡來的刺客?又怎麼會和謝淩嶼扯上關系?
這一切都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毋庸置疑的是,謝淩嶼遇上麻煩了。
踯躅片刻,衛绮懷折了回去。
她的動作很快,可是比她更快的是本就候在宮中的禁衛。
起初,那隻是宮牆的暗影聳動了一瞬,然而緊接着,一隊黑甲遊龍一般地從那陰影之中躍了出來,敏捷而詭谲,頃刻将那座宮室、連同其中的可疑人員團團圍住,俨然成為了一條嚴密冷峻的封鎖線。
謝淩嶼就在其中。
衛绮懷小心地避開宮人們,輕身跳上高牆,望了又望。
可是……謝淩嶼在哪兒呢?
國主并未離開,黑甲禁衛也并沒有帶出什麼犯人,他們盡職盡責地封鎖着,但也隻是封鎖着。
結果隻可能是謝淩嶼被暫時軟禁在這座宮裡了。
她真的因此被那個老國主治罪?
可是究竟是哪來的刺客?衛绮懷方才一路跟來,分明沒見過半個可疑人影——最可疑的就是她自己了。
除非那刺客修為遠高于她,她無法察覺,或者……那刺客本就埋伏于宮殿之中,待謝淩嶼進入後才動手。
可是國主遇刺的第一步不是找刺客,而是先将謝淩嶼治罪,這個處理,真是怎麼看怎麼古怪。
……罷了,先找到謝淩嶼再說吧。
衛绮懷決意接近這座宮殿,然而她剛試探着走了兩步,便意識到一道隐蔽的禁制正橫亘面前,若非她親眼見那隊黑甲兵在巡行時身上有靈光微微一閃,險些就要毫無知覺地撞上去了——這倒不像是先前的草台班子了。
這道古老的護法禁制,衛绮懷看不出它的咒文走向,隻知它難以覺察,威力莫測。
更何況,那個老國主還未從宮殿中出來,他身邊的貼身護衛隻怕更難對付。
理智告訴她,這事應當徐徐圖之。
呂銳尚不知道這件意外,而随謝淩嶼同來的燕春梧現在境況恐怕不太樂觀,此外,被綁架的窮奶奶的蹤迹為何會将她引來國主行宮還不得而知……諸多問題纏成一團亂麻,想要理清,最好還是一件一件來。
現如今她應當先與呂銳會合,找到燕春梧,再與她們共同商定,如何營救謝淩嶼,以及如何追蹤窮奶奶的蹤迹。
但是要來回兩個時辰與呂銳會合,再找燕春梧,恐怕都要熬到天亮了。
謝淩嶼被困在此處,萬一不湊巧遇上那場地震……
時間不等人。衛绮懷耽誤不起。
可是如何能破除、或者削弱這層層防衛?
思來想去,她盯上了那棵高台之上的梧桐樹。
想要分散火力,沒有什麼比攪渾水更好的法子。
沒有哪裡比這座高台更适合攪渾水。
鳳凰台是祥瑞涅槃之地,它的基座下纏繞着一重又一重的陣法,以使它免于任何妖魔邪祟的侵擾,以使它能保持純粹的靈力、完美的自然姿态,永遠作為承接祥瑞的載體、易國的聖地而存在。
也多虧了它是一個聖地,人人都對此心存敬畏,設陣者從未想過有人敢于拿明火燒它——更何況,這座行宮的防火措施實在做得太好了,長明燈皆以靈石驅動,宮人們不會帶有火種,如果此地連意外也不會發生,那人們就不會去防範意外——霍離憂的成功有迹可循。
那棵樹再怎麼非凡,終究也隻是一棵樹而已。
衛绮懷決定制造一個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