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兒竭力平靜下來,仍然無法抑制在眼中沸騰的熊熊怒火。
然而她說出口的話卻異常輕快。
“我也知道你,你是個慣偷。可你這次惦記人家東西還倒打一耙,不太好吧?怎的,這麼缺錢,是因為爹死了嗎?哎喲,眼瞎也就罷了,腦子還不靈光,真可憐。”她的言辭同樣辛辣。“不如對這位姑娘坦白你賣身葬父,再求一求她,我看人家還能賞你幾個子兒哩。”
此言一落,她的背後傳來一聲應允。
“可以。”女人輕聲說。
無賴漲紅了臉皮,鼓起的青筋幾乎要擠破他的額頭。
惱羞成怒總能令人失去理智,于是他再一次想起了他的拳頭還有用武之地。
然而在他動手之際,一隻手從背後襲來,登時擒住了他的拳,鐵鉗一般,不容拒絕,頃刻便叫他動彈不得。
“适可而止。”來人語氣平和,“倘若在足下眼中,你一個身強力壯之人欺負一個孩子和盲人是天經地義,那我比你的拳頭更有力,豈不是欺你辱你也是天經地義?”
她另一隻手按在自己腰間的劍上,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好啊,你這是找來幫手了!”男人怒極反笑,咬着牙向小雀兒示威,卻在來人漸漸箍緊的掌心下痛得呲牙咧嘴,登時軟了語氣,“這位女、女俠!你先放開我!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呂銳依言松開了他。
可這人反應得比她想象得快多了,竟然剛一重獲自由,就後撤一步,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呂銳見慣了正人君子,還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氣勢洶洶求完饒後轉頭就跑的。
她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小雀兒臉上現出急色,連和突然出現的她們打招呼都來不及了,隻急忙叫住呂銳,“哎哎,你怎麼就這麼放走他了!”
“咦?”衛绮懷訝然道,“你還真想讓他見見血?别了吧,我都怕吓着你。”
“不是不是,你想哪兒去了?”小雀兒忙解釋道,“那可是個慣偷,還不知道他有沒有拿了人家的東西呢!我攔他不就是因為這個嗎……哎呀快别說了,你們誰能去追一下呀?你們修仙的,定能比他跑得快!”
衛绮懷歎口氣,任勞任怨道,“那就我去吧。”
“不必。”樹下的女人突然開口了。
“為什麼?可他不是撞了你嗎?”小雀兒大惑不解,卻依然熱心,“你不知道,這可是他的老伎倆了,姑娘,你快瞧瞧你荷包丢沒丢!”
“丢了,但它會回來的。”女人說了一句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話,随即又話鋒一轉,“又見面了。”
衛绮懷忽然意識到這個聲音十分耳熟。
她放眼望去,目光越過沉重的雨幕,越過小雀兒高舉的油紙傘,直直地落在樹下的白衣女人身上。
而對方也像是正等待着她的留意,側過臉來,迎向她的目光。
那人渾身上下素白若雪,唯有一條鮮紅的眉心墜在額間灼灼。
衛绮懷無法與其對視,因為對方的眼睛被一條白紗遮蔽,那便是小雀兒以為她是盲人的原因。
然而,她知道,那白紗之下,應該是一雙碧藍色的瞳孔。
那是一雙洞見萬事萬物因果的眼睛。
嶽應瑕。
“……原來如此,看來這下我要擔心的反而是那小賊了。”衛绮懷收起多餘的關懷,細之又細地審視着她,“是哪陣風把您吹過來了,仙姑?”
“這句話該是我問你。”嶽應瑕的語氣依然是衛绮懷記憶裡的冷淡,“你為何會出現在此時,此地?”
或許不明所以的人隻會将這句話理解成她問衛绮懷為什麼會來易都,可隻有衛绮懷明白,她是在問自己一個異世人,為何會再次出現在這個時代。
隻是,十方大陣中的秘密,嶽應瑕難道就一無所知嗎——呵,上次在鲛人島,她不就是為此而來?
“機緣巧合,誰知道呢。”衛绮懷微笑着與她打了個太極,又想起來她派出那紙片人老太太襲擊自己這筆賬還沒算,“前輩,上次在那島上我拿了珠子你可沒說什麼,甚至連托人傳話也沒提這茬兒,可怎麼你回頭便派你那師妹打劫我了?沒承想你一個仙風道骨的也做得出這種事。”
針對這樣的問題,嶽應瑕似有所悟,最後隻說了一句話:
“原來那寶物是你拿走的。”
衛绮懷:“……不對。”
她本來隻想質問嶽應瑕好端端地不在六百年前讨要寶物,偏要在六百年後派人偷襲——卻從來沒想到她們之間信息并不對等。
糟糕,急着算賬,竟然一不留神把自己坑了。
“我隻知長生鑒的去處,卻不知道半月焱的下落。現在我知道了。”嶽應瑕神色如常,難得說了一段長句子,“我如今還沒有師妹,或許以後會有。謝你提醒,我在有生之年,會找這樣一位可靠的師妹的。”
誰要你把這種東西搞閉環啊?!
再說,找不找師妹是你說了算嗎?你師尊聽了都要說一句倒反天罡了!
況且您那師妹也可靠不到哪裡去,好嗎?!
衛绮懷瞪着她,一時不知該罵自己還是該譴責她,呂銳則想起了她們之前在船上的經曆,欲言又止,“這就是那位……”
而一旁的小雀兒在這隻言片語中算是搞明白了這兩人不對付,難得有些小心地試探了一句:“你們認識?”
“算有過一面之緣吧。”心知從嶽應瑕這裡得不到什麼實際有效的信息,衛绮懷暫時擱下追究,照顧到小雀兒的心情,公事公辦地向嶽應瑕問道,“看來我說不出來别來無恙了,前輩的眼睛這是怎麼了?”
“不礙事。”嶽應瑕道。
五感缺一或許有時對修士而言确實不怎麼礙事,畢竟神識若是修煉得當,也能适當彌補五感上的缺失。
但那是修煉得當的前提下,還沒什麼别的缺失。
衛绮懷抱臂看她,面無表情,“好,那你别倚着那樹,自己站起來試試?”
“……”
嶽應瑕一動不動。
衛绮懷很不客氣地樂了。
開玩笑,被個偷兒招惹上,她不還手也就罷了,能這麼無動于衷地倚着樹看倆人對罵半天,耳聾眼瞎,還是腿腳不便,總要占一個吧?更别提她還是個修為不淺的修士。
“你就别揭人家的傷疤啦,人家就是看不見。”小雀兒抱怨了幸災樂禍的衛绮懷一句,轉頭向嶽應瑕道,“這位姑娘,要搭把手嗎?”
向來高傲的仙姑沒有拒絕小姑娘的好意,借她的攙扶站直了身子,還捏了一把靈力,幫對方烘幹了濕透的衣角。
衛绮懷注意到嶽應瑕的身體幅度輕微地晃了晃。
無法自控可不是個好征兆,她若不是跟誰大戰一場精疲力竭,便是受了暗傷遲遲未能自愈。
她開始重新審視嶽應瑕,“前輩,你究竟是怎麼了,又是為何孤身一人來到這裡……我是說,這裡,分明和上次一樣,你知不知道……”
嶽應瑕出現在這次的十方大陣之中,是意外,還是她本就另有所圖?
然而,回答衛绮懷的是沉默。
嶽應瑕微微擡起手,抵住額頭,一言不發。
衛绮懷挑了挑眉梢,難得在繼續追問和人文關懷之中權衡片刻。
然而就在這時,小雀兒大聲叫了起來:
“——喂!她暈過去了!”
“快!快!幫我扶一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