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窗洞開,月色之下,呂銳、還有三名蔚海樓弟子,将不省人事的霍尋帶了出來。
侏儒們再無拘束,一股腦兒地追出來,将她們團團圍住,卻悉數被衛绮懷舉劍攔下。
半天不見,這些東西還是那麼難纏。
“禁制難解,廢了些功夫。”呂銳快步來到霍離憂身前,将霍尋交給她,卻欲言又止,“雖然傷得有些重,但我們及時止了血,霍小樓主還有氣息,隻是……”
霍離憂急不可耐地試了試霍尋的鼻息,稍微安心了些許,然而看着她們沉重的臉色,心中又無法抑制地升起了巨大的恐懼,連忙追問道:“隻是什麼?”
“隻是,内丹被除……”與她相熟的那位蔚海樓弟子輕輕抿唇,動作小心地揭開掩住霍尋的披風,現出他腹上一道血肉模糊、形狀駭人的空缺。
她們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已經不必再說了。
——因為誰都知道,内丹被除,便再無修道的可能。
看着兄長蒼白的臉,霍離憂沉默掩面,發出一聲微不可察的嗚咽。
“要怪就怪你那位好爹爹吧。”蕭影放聲大笑道,“将另一半神木藏在兒子身上,甚至與内丹融為一體——他拿自己的兒子做複活的容器,這可不是我做的孽啊!”
衛绮懷恍然明白了他能留霍尋一命的原因。
試想一下,倘若來者是霍芸,一無所知的她看到綁架了兒子的是“死而複生”的愛人,而後發現他不是愛人,千辛萬苦将諸般恩怨說罷,接着又看到這樣的孩子——那該是如何的誅心。
怪不得他如此欣賞霍離憂的怒容。
“铮”的一聲,靈劍出鞘。
那是霍離憂的劍。
它無風自動,先于她召喚之前,便感知到了她的殺意。
霍離憂驟然揚起頭來。
她攥緊了劍。
她以往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總是這樣倒黴,自己做的事情不盡人意也就罷了,還總是要為并不屬于她的恩怨買賬,好像她生來就是要對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說抱歉的。
不過她現在已經無需對此感到愧疚了。
夜風吹過,她的聲音冷得出奇。
“說夠了?現在你該想想,如何從我這裡活着走出去了。”
空中似有無聲的号角乍然吹響,一瞬間刀劍齊聲出鞘,振聾發聩,衛绮懷不用回頭也知道,蔚海樓弟子已經圍滿了整個庭院。
蕭影卻不慌不忙地揚起手,高高舉起那顆從霍尋血肉之中剝離出的琥珀,對她笑道:
“傻孩子,你有所不知,這不死神木本就是妖物,雖然經過那麼多代修士的煉化,可蕭元又将它複原了。”
“現如今,這是隻有妖法才能喚醒的寶物——甚至無需令它合二為一!隻要它在這城中,就能為我所用!”
霍離憂手中的神木也像受了共鳴一般,發出瑩瑩輝光,仿佛受到某種召喚,不住地飄向蕭影。
他暢快地大笑——
“哈哈哈哈,多虧你那位好爹爹,我想他到死也不會想到,他所籌謀的一切,都不過是為我妖族做了嫁衣裳!徒勞無功——徒勞無功啊!”
他手中妖氣流轉不息,而那顆琥珀也被催動着,現出了奇異的光彩,似乎馬上就要啟動邪法。
衛绮懷突然感覺到識海之中屬于妖異的那縷神識蠢蠢欲動。
十方大陣?
十方大陣,妖邪複生。
想起妖族所謀劃的東西,一線靈光在腦海中閃過,她不由失聲叫道:“你要開啟十方大陣?!複活當年的那個狐妖?”
蕭影有些稀奇地睨了她一眼,“哼,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怎樣才能阻止他……怎樣才能阻止他?!
時間容不得衛绮懷思索太多,但拖延無疑是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前輩,你知道你所效忠的赤狐一族,已經被你的這位兒子悉數困在了蔚海樓禁地之下了嗎。”
蕭影一愣,轉而左顧右盼:“你說什麼——”
衛绮懷道:“别看了,你的同族沒來,如果他們能來,還會讓我這樣輕易地俘虜了你兒子?如你所說,徒勞無功,他背叛了妖族,反倒便宜了我。”
“前輩,你要複興赤狐一族,可你的族人并不在這裡。”她盯着蕭影的神色變化,火上澆油道,“依我看,你若要複興妖族,最大的絆腳石便是你這位好兒子。”
賀群還在借侏儒之手解開縛靈索,聞言慢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張口欲辯:“是,可我——”
“混賬!”
蕭影怒不可遏,隻聽見那一個“是”字便一掌掴去,将他扇得偏過頭去,唇角鮮血直流,悠久的耳鳴占據了他的全部聽覺。
衛绮懷觑他一眼,終于閉嘴,不再多言。
果然,不是所有人都有憐子之心的。
“那又如何?”蕭影回過頭來,怒目直視着她們,手中的琥珀閃閃爍爍,一如野獸張開血盆大口時,獠牙之上的冷光,“神木現如今已經落在了我的手中,十方乾坤陣就——”
“神木可以舍。”
霍離憂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
她持起劍來。
“但是你的命,今夜必須留在這裡。”
一個曾經關乎全城百姓安危、現在又關乎十方大陣開啟與否的寶物的确很重要。
它或許可以用來威脅人,但是無法威脅每個人。
最起碼在此刻,它威脅不了霍離憂。
像衛绮懷從未想過蕭影會不在乎他的兒子兼同謀那樣,蕭影也從未想過,霍離憂會不在乎神木,不在乎十方大陣,不在乎大局,不在乎任何人的性命——而隻要他的性命。
殺意當前,他目眦盡裂,不敢置信。
“你怎麼能?!你怎麼敢——”
但是,在寶物和性命之間的選擇,沒人來得及思考太多。
霍離憂抛開神木,倏地攻上前來,僅須一劍,直刺到底,便使得蕭影驚慌失措,再多的驚詫也隻得和着咬碎的牙吞入腹中。
他不得不同樣抛開神木,手忙腳亂地抓起劍來——真是稀奇,雖然他一直都以妖族自居,但事到如今,他下意識提劍格擋時,竟然用的也是蔚海樓劍法。
至于另外半塊琥珀,就颠簸在兩人大開大合的劍勢中,像是一葉飄搖不定的船,而它曾經肩負的重任,在此刻也不過是一張招風的帆。
霍離憂不是吹動帆的風。
她是卷着血與淚的浪,是海。
雖然早就聽說蔚海樓先祖是觀海悟道,但衛绮懷今日才在她的劍意中窺見駭浪滔天。
可惜纏人的侏儒還在她眼前,他們以同伴血肉為食,借此一往無前,衛绮懷正要收回目光專心對敵,卻聽見一聲粗啞的尖叫從耳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