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麼說,都不該放棄調查魔的線索,衛绮懷通知了秦紹衣,與呂銳兵分兩路,各自去探查了。
但是此時不巧,為期二日的創作正要結束,參賽者也魚貫而出,人潮擁擠,氣息混亂,她們自然又是一無所獲。
呂銳不打算逗留在這座小樓裡耽誤時間,匆忙和衛绮懷道别,再去别的地方尋找了。
誰知呂銳剛走,衛绮懷就在人海裡瞧見了那個小雜役的臉。
她追上去。
再一擡眼時,那人又倏忽不見了。
這人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簡直就像……像是故意引起她注意的。
衛绮懷鬼使神差地再次登上了頂層。
她在那扇挂了鎖的門前,靜立片刻。
擡手一掌震斷了門鎖。
門後是撲面而來的塵埃,和塵埃中“啪啪”兩聲的鼓掌。
……果然。
門外挂了鎖,并不代表門内就沒有人啊。
那人坐在屏風後面,剪影有些佝偻,慢吞吞地鼓完掌後,還低頭呷了一口茶,幽幽歎息:
“可真叫老身好等。好在,還不是個無可救藥的榆木腦袋。”
衛绮懷掣出一道劍氣,将橫亘在兩人之間的屏風徹底掀倒。
屏風一倒,那人的剪影悉數潰散,然而屏風後的影子也紙片兒一般地搖晃起來。
定睛一看,還真是個紙片兒。
屏風後面是一套紙紮的八仙桌,桌上擺着套紙紮的茶具,一隻單薄的紙人兒端坐其上。
紙人的畫工相當之差勁,衣擺處的墨迹暈成一團,臉上隻草草畫了五官和紋路,沒什麼色彩,蒼白一片,唯有一雙眼睛像是用心點過的——那雙黑漆漆的眼珠上下一轉,紙人兒便活過來了。
衛绮懷這忽如其來的動作無疑把紙人吓了一大跳,連帶着手裡的茶杯也撂下了,很不體面地跳起來,大聲抱怨道:
“你這丫頭,怎麼說動手就動手呢?!看看,這滿天飛灰都落進我這茶裡了!”
“老人家,您上次見我也未曾留情,這可怪不得我。”衛绮懷說到這裡一頓,瞥了那茶杯一眼,友情提示道,“再說,您那杯子裡也沒茶水——您都上了歲數了,還是喝點好的吧。”
忠言逆耳,隻是太逆耳了,引得這位紙片老太太氣到跳腳,一下子連佝偻着的腰背都直了幾分。
“你這孩子倒是伶牙俐齒。慢着,你跑什麼!”
衛绮懷本來就站在門口:“瞧您這話說的,晚輩和您非親非故,不跑難道還要等着被您削嗎?我又打不過您。”
“油嘴滑舌,真是油嘴滑舌——”老人又要生氣,但是見她要跑,連忙叫住了她,“且住,罷了罷了!老身今日是與你談正事的!不與你打!”
衛绮懷可不知道她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仍道:“您若要留我說話,總該拿出點兒什麼表示誠意才好吧?上次您可是一言不發便動了手,還傷了我的朋友。”
“小狐狸,還敢訛起老婆子我了。指望我會跟你先禮後兵?想都不要想。”紙片兒老太太眼珠一動,反應過來,當即露出了個很猙獰的微笑,毫不留情,“你也知道你不是老身的對手,若不想再與我打,那就先坐過來跟老身說幾句話。”
這個可惡的說話風格就對勁兒多了。
衛绮懷走近了幾步,擺出了個願聞其詳的姿态:“那究竟是什麼要緊的事促使閣下願意屈尊與我這個晚輩相談呢?”
一個問題若是無法用暴力解決,并不代表它就會更安全。
但是确實會有幾分轉圜的餘地。
見衛绮懷走過來,紙片兒老人用同樣是紙片兒的寬袖理了理衣袂,似乎是想拂去那上面的揚塵,可她畢竟是一張薄薄的紙片,所以無論如何也拂不幹淨。
連衛绮懷這個看客都要嫌慢,禁不住擡手給她扇了扇。
老人家顯然是把這個當作了友好的信号,理正衣冠後,又低頭喝了一口不存在的茶水,清清嗓子,一本正經道:
“老身承認,上次是老身下手太重,忘了你們這幫娃娃也是要面子的……”
這是打個棒子再給個甜棗?
衛绮懷笑眯眯地看着她,提示道:“這可不是面子不面子的問題。恕我直言,您那番動作的性質與敵襲無異了。對了,您上次打傷的可是崔氏的長公子。”
“崔氏……哦。”老人眯着眼睛想了一會兒,“老婆子我做慣了閑雲野鶴,又不到他們家讨食,無妨無妨。”
無妨什麼!這怎麼還自己和自己和解了呢?
“問題不在于他們是不是什麼世家,而是即便是世家如崔氏,也解不開他中的毒。”衛绮懷端詳着這位畫工拙劣的紙人,“前輩,您若是想留我說話,不妨開誠布公地告訴我,您究竟是用了什麼毒,才令他失憶的啊?”
紙人兒擡眼,用那雙靈活的眼珠慢之又慢地打量着她,半晌才道:“誰告訴你是毒了?”
這是肯說?
還算有幾分誠意。
衛绮懷剛琢磨完,就見對方一展袖,蒼白五指在空中飛快點出一幅抽象畫……
不,更像是一張粗糙的符咒。
太快了,衛绮懷記了好一會兒,才恍然道:“是咒?”
紙人兒很矜持地點了點頭,給了個台階下:“丫頭倒是有點眼力。”
衛绮懷又問:“那解咒之法呢?”
“……”
對方顯然沒想過她會問這個問題,聽了這話隻眼神飄忽,沒有立刻回答。
衛绮懷第一次在一張五官如同簡筆畫的的紙片臉上看見名為尴尬的神色。
她頓時生出了個荒謬的猜測:
“不會……沒有吧。您這是管殺不管埋啊?”
“也不是沒有。”老人立刻反駁,但說得含糊不清,“隻是因人而異。有人修行不夠,便好得慢些。老身當時制出這符來,隻消一個月,便記清前塵了。”
您老人家拿自己試驗啊!
弄清楚了這是個無解的攻擊,衛绮懷有些崩潰,隻好在心裡勸自己,權當是崔晏在大街上摔了個跟頭,摔出腦震蕩,過段日子就好了。
就是不知道崔晏能不能這樣自己開解自己。
至少沒出什麼别的事嘛。
想到這裡,衛绮懷又望了紙人一眼,再三确認:“您那東西沒什麼别的副作用吧?”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見識忒短,這有什麼可懷疑的?”紙人回了她個輕蔑的眼神,“老婆子犯得着算計你們這幫小輩?”
衛绮懷禁不住腹诽:
未必呢,您還跟我們這群小輩動手了呢,有什麼做不出的。
“老身願意跟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可以了吧?”老人家又恢複了那副為老不尊的傲慢姿态,不知道從哪裡又抽出來那柄快要秃了的寒酸拂塵,當作拐杖拄在身前。“老身這次可是跟你聊正事的。”
……不是,您有拂塵,怎麼剛剛不用啊?
衛绮懷壓着一腔無語之情,洗耳恭聽道:“您說。”
老人家下一句又獅子大開口了:“你先答應老身。”
她問得直白,衛绮懷也回得直白:
“前輩先回答我,晚輩若是不答應您這個要求,還能走得出這間屋子嗎?”
“老身不喜動武。”紙人僵硬的嘴角彎出一個足可止小兒夜啼的笑容,“但你最好還是掂量掂量。”
知道這位不是個講理的人了,衛绮懷笑了:“您可别唬我,若是以晚輩性命為威脅就能得到的東西,您早動手了,又何必非要耐着性子與我東拉西扯地說這麼久。”
若是這位神出鬼沒又手段莫測的老人不和她動武,隻能說明這人所謀者更大。
想想看,有什麼東西非常重要,重要到能夠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自己?
衛绮懷回憶起上次見到對方時,對方開門見山的勒索。
……十方大陣。
“您這次,還是懷疑我拿了十方大陣中的寶物?”
紙人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看來是對她的這個反應很滿意。
“不錯。小丫頭腦子倒是很機靈,還記得這碼事兒啊。既然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衛绮懷很不客氣地出言打斷了她:“且慢,容晚輩一問,您為何會以為是我拿了十方大陣的寶物?”
老人家不悅地瞪了她一眼,但還是回答道:“我上次不是說了麼,我是受我那師姐所托,向你借個東西。”
衛绮懷腦中一片混亂,隻覺得滿腹疑問湧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完:“這和您師姐又有什麼關系?她為何會确定是我拿了那寶物,而不是從十方大陣裡出來的其他人?還有,這寶物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拿了什麼,您師姐怎會知道?”
她問得又急又快,紙人老太太被繞得有些煩,也不打算仔細解釋了,隻甩下兩句話:
“我那位師姐姓嶽,她有雙不得了的眼睛,能洞見萬事因果、萬物來去。哪怕是她死後幾百年才生的你,也逃不過她的眼睛。”
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