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家的門闩斷了。
可是氣勢洶洶的孩子們卻沒有趁虛而入,隻是站在高高的門檻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不是我幹的!”
“也不是我幹的!”
“一定是你!你方才推我了!”
“不是我,明明是你自己撞上去的!”
小北臉色變了又變,最後看着這幫色厲内荏還互相推诿的小家夥,真是要被他們氣笑了:“你們真是……”
比她矮了半個頭的幾個大孩子瞧她神色,癟癟嘴,囫囵着小聲說些什麼,然而還沒讓小北聽清他們說的是什麼,他們的神色就驟然一變,比小北的更糟糕了。
不遠處來了人,隔着十幾步便揚聲叫道:
“老二!你又帶着這幫小東西幹什麼來了?!”
“這是你們阿離姐家!你們聚在門口鬧騰什麼?!”
一群大人急匆匆地趕來了,有的手中還操着擀面杖、竹掃帚,不知道是本來就在做活,還是特意拿上了趁手的家夥。
總之,看上去,這群小鬼頭是在劫難逃了。
趁着他們教訓孩子的功夫,小北向後望去,看見人群後面、溜溜達達的衛绮懷和秦紹衣兩人,登時喜上眉梢。
大人們按着自家小孩跟小北好聲好氣地道了歉,協定好了賠償,連聲保證會嚴加管教後,這便帶着孩子們走了。
好不容易結束鬧劇,小北撫平自己因為情緒太過激烈而起伏不定的胸口,緩緩喘勻一口氣,才迎向衛秦兩人:“是仙師找來大家的?”
衛绮懷點點頭。
“真是多謝兩位仙師了。”小北深深一揖,有些腼腆、又有些難為情地小聲道,“虧我還以為,兩位仙師這般的人,不會插手人間俗事……”
秦紹衣道:“你這不是說了麼,我們都是人。”
小北失笑:“實在是沒想到,兩位會用這樣的法子幫我解圍。”
衛绮懷也笑了:“小孩子鬧事,不告訴家長還能怎麼辦?”
秦紹衣遞了個目光指向不遠處的大門,問:“不進去看看嗎?”
小北搖搖頭:“阿離不喜熱鬧,應當在休息,我還是不要打攪她了——啊,對了,我得去找五嫂,替阿離修修這個門。”
小北謝過她們,就步履輕快地離開了。
秦紹衣一笑,不知道是笑小北遲鈍,還是在歎她遲鈍:“就算是在休息,方才他們鬧出那樣大的動靜,她也早該被吵醒了。”
衛绮懷走到斷裂的門闩前,輕輕一觸,大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适才還有人前仆後繼搶奪着的門闆此刻就孤零零地搖晃着,一棵半枯的老槐樹出現在她們空蕩蕩的視野中。
院中景象一覽無遺,除了這一棵槐樹,還坐落着一間上了歲數的老屋。除此之外,便再無别的了。
衛绮懷長驅直入,在昏暗的環境中點起一張明火符,險些撞上門後的蜘蛛網。
秦紹衣召出劍來,斬落那串蛛網。
“你倒是不拘小節。”沒想到她的靈劍要屈尊用在這種時刻,衛绮懷本想打趣她一句,可看清四周後,卻隻能輕輕歎了口氣,“孩子們說阿離是可怕的妖怪,說她的家是妖魔的洞府。”
可是這間洞府中沒有囤積的财寶。
“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隻有家徒四壁,委實可憐得很。”
衛绮懷後知後覺地想起同樣拮據的小北。
“什麼都沒有,包括人聲。”秦紹衣毫不在意地屈指敲了敲積灰已久的木桌,得出一個不重要的結論,“朽了幾十年了。”
“這裡本就沒有人住。說是妖怪的洞府也不為過。”阿離冷淡的聲音忽然出現在她們身後,回蕩在空屋之中,更襯得這屋中幽寒深邃,陰森駭人,“倒是兩位仙師,昨夜早已經看出我的破綻了吧。”
衛绮懷擡頭,空無一物。
衛绮懷低頭,低矮的門檻上,那隻黑貓擡起腦袋,對上了她的眼睛。
“畢竟你隻是個尚未完全化形的貓妖而已。”衛绮懷說,“妖氣外洩,毫無遮掩之意,想讓人不發現也難啊。”
阿離問:“為何沒有揭穿我?”
秦紹衣卻反問道:“揭穿你,于我們而言,有何好處?”
“……你們是好人。”
黑貓用那雙晶瑩翠綠的眼睛注視着她們,半晌才如是說道。
衛绮懷冷哼:“能輕易做下這個定論,看來你還是不了解人。”
黑貓似乎不太習慣這個姿态跟人說話,三步并作兩步跳到她們面前的老桌子上,在老木桌不堪負荷的吱呀聲中,它擡腿,從容自若地撓了撓自己。
又飄下兩團毛。
哦,妖族的換毛期原來也會影響到化形啊。
衛绮懷恍然大悟。
未待她詢問它要做什麼,黑貓便對她們悶悶地喵了一聲,情緒之複雜,讓衛绮懷分不清楚它是在歎息還是在發牢騷,但她不得不提醒一句:
“這桌子落滿塵灰,你等會兒若是還想踩在小北姑娘的肩膀上,還是小心些吧。”
說罷,她又補充道,“這段時間盡量不要小北姑娘親近了,粘在衣裳上的貓毛很難清理的。她那身衣裳,快要洗皺了。”
黑貓将要說出口的話在此刻又盡數化為一聲:“……喵。”
秦紹衣:“你已化形,可以說話。”
“……”黑貓翻了個白眼,“我萬一說出來,激怒了你們兩位神仙,那可如何是好。”
嘿,瞧瞧貓還會翻白眼呢——
衛绮懷内心的驚喜戛然而止,她琢磨過來了:“你背後罵我呢?”
回答她的又是一聲“喵”。
衛绮懷看得手癢,很想摸一摸它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叫它領會領會什麼是人心險惡,也好盤問一下村裡丢東西的事情,卻忽然聽見匆匆的足音——有人進來了。
小北是來換門闩的,可她隻邁進來一步,便能看得見這一覽無遺的院中景象。
包括這兩人一貓。
畢竟衛绮懷方才沒來得及關門。
她的眼睛漸漸睜大,有些發愣,但她還沒說些什麼,衛绮懷便已經拉着秦紹衣出來了,順便合上了門。
衛绮懷手裡拎着貓,解釋道:“我們也不是故意打攪的,是小黑一不小心遛了進去。”
黑貓幽幽地喵了一聲,很是配合。
小北面色尴尬地從她手中接過貓,讪讪道:“阿離沒有說什麼吧?”
阿離能說什麼,阿離除了喵還能說什麼。
衛绮懷微笑道:“沒有,你放心,我們動作很輕的,沒有吵醒阿離。”
小北愣了一下,又是鄭重道謝。
衛绮懷順水推舟地說她們要告辭了,小北又堅持說要送她們一程。
村子距離她們的車隊并不算遠,但也需要多走幾步。
路上衛绮懷觀察了小北神色一次又一次,終于忍不住對秦紹衣悄悄傳音:“小北姑娘不會是發現了什麼吧?”
秦紹衣笑容可掬,回答卻近乎冷酷無情:“如若小北姑娘沒有眼疾,又神智清醒的話,我想她應當是能夠發現那屋子是住不了人的。”
在小北的視角裡,不管怎麼說,“阿離”都不是人。
衛绮懷深感不解:“那她為何還如此淡定?她又不是我們,見慣了山精野怪——”
“衛姐姐,她們是親,我們是疏,親疏有别。”秦紹衣慢條斯理地提醒道,“更何況,你當真以為,她是從未發現過嗎。”
孩子們鬧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如果每一次都拍門拍得震天響,而門内又沒人回應的話,小北真的全然不會懷疑嗎?
更何況,她們還是鄰居,而小黑和阿離卻從未同時出現。
衛绮懷:“……好罷。”
就在此刻,落後她半步的小北腳下一停,驟然轉身,深揖至地:
“兩位仙師,實在是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