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绮懷疑心自己這次的支線任務應該失敗了。
因為霍離憂打算跟霍尋回家。
秦紹衣說的是對的——“她逃了,不隻是逃婚。”
或許正是由于先後兩次的表白被拒,少年人的自尊心受不住,才下定決心想要離家出走,婚約反倒在其次了。
眼下這場恩怨變成令人啼笑皆非的誤會,那被拒絕的羞恥感反倒被沖淡許多。
總之,看上去,兄妹說開一切之後,霍尋的表情像是得到了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他在匆匆拜訪了秦家主事人之後,就張羅着回家。而本來要去蔚海樓賀喜的諸家仙門,也就此齊聚一堂,充分展現了有朋自遠方來,獨樂樂不如衆樂樂的友好精神——按慕展眉的話說,那就是“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霍家兄妹這時候來丹水城,但既然來了,大家就一起走呗。”
秦家别苑此刻很是熱鬧,畢竟大家都是去恭賀喜事的,現在當事人到了,自然就有人提前開始道喜了。
崔晏、崔瓒、呂銳、杜襄、秦紹衣、秦知緣、衛昭、夏靈嫣、夏珏……衛绮懷報菜名般地在腦中數完這若幹人,頗感頭痛地意識到這些還隻算是從這裡出發的其中一批人而已,紫雲宮的鹿芳還燕春梧、太衍宗的周承岸謝淩嶼等人還要中途繞路去别處,最後才與衆人集合。
過幾天的路一定不會太清靜。
……本來還想着和朋友們在丹水城好好玩一段日子呢。
衛绮懷這樣歎息着,卻見慕展眉也在歎息,若有所思地望向某處。
“阿慕,你歎什麼?”衛绮懷頓時精神抖擻,伸開五指在她眼前晃了一晃,“莫非我們想到一處去了?”
“嗯?”慕展眉收回視線,勾起唇角,“你想到什麼了?”
衛绮懷:“想到你不能與我同行,很是遺憾。”
“想個好的,這次我們少主也不與你同行。”慕展眉反過來安慰她,“少了這個挑茬兒的,是不是會舒心許多?”
衛绮懷:“……還有個崔瓒呢。”
“阿懷哎,我早就想說了。你這人真是——怎麼好的不想,偏要想壞的?”
慕展眉啧了啧,手中折扇啪地一下收在掌心,接着便将那扇子一甩,擡手放肆地敲過去——
扇柄在距離衛绮懷額頭一寸處停住。
衛绮懷眨眨眼睛。
慕展眉樂了:“當頭棒喝。阿懷,你怎麼也不躲?”
衛绮懷冷靜地瞪着她:“敲壞了我這顆聰明腦袋,當心我娘找你算賬。”
“阿懷啊,你樹敵太多,”慕展眉轉回話題,長歎一聲,雙手合十,裝模作樣,“我分.身乏術,這次恐怕是救不了你了,自求多福罷。”
“等等。”衛绮懷忽然起疑,“你還沒回答我呢,你适才神遊天外,究竟是在想什麼?”
這下慕展眉回答得有些遲,笑容亦有幾分微妙:“其實吧……不是你。”
衛绮懷:“……哦。”
她在人群中掃了一圈,也笑了,傳音入密:“哦,周道友啊。”
慕展眉哈哈大笑:“知我者,阿懷也。”
衛绮懷彎了彎眼睛,像往常一樣。
她一向都是很好說話的,然而慕展眉看到這副表情時卻心頭警鈴大作。
“少跟我打馬虎眼。”衛绮懷笑眯眯道,“有這遠遠閑看的功夫,你若是前去搭個話,也不至于如此了。别的不說,就說一個,現在他認識你嗎?”
一擊緻命。
慕展眉大為受挫,手裡那柄扇子無力地垂下,扇子的主人卻依然硬撐着嘴硬:“其實是認識的。”
衛绮懷快樂地潑她涼水:“是嗎。依你這個标準,我與他也算是熟人了。這有什麼用。”
“君子之交淡如水。”慕展眉堅持辯解,“他這人本就如此,若是強行結交,說不定還會惹他不快。”
“啧,好生情真意切啊。”這下輪到衛绮懷唏噓了,“看來這話是真心的了,若是對着的是你那些侍人,你可說不出這些話。”
衛绮懷繼續道:“隻是我不明白,若是僅作師友同僚,他無疑是良師益友,可若是作道侶,我還真想不到他會是個什麼樣子——這麼說是有些冒犯。可就算不提這些,我還是想,你眼中的他究竟是什麼樣的。”
慕展眉罕見地沒有立刻回答問題。
“好啊,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衛绮懷無可奈何了,甚至産生了幾分佩服的心思,“阿慕,你口口聲聲說你喜歡人家,你忘不了人家,可要你說個仔細的好處,你還說不出個一二三四來——”
慕展眉:“他長得不錯?”
衛绮懷噎了一下,本想很不客氣地翻個白眼,可是旋即意識到自己也沒什麼資格斥責她,便語重心長道:“年輕人不要把皮相看得那麼重。”
慕展眉側過臉來,直勾勾地盯着她,滿含控訴,意味深長:
“年少時候一見傾心的人,無論如何,都是特殊的。”
衛绮懷推過她的臉去,憤憤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早些悔悟罷!”
慕展眉笑着仰起頭,眉目間閃爍如星,日光曳着她發尾垂落。
她向前走了兩步,手中接住漏窗飄進的合歡花。
衛绮懷愣了一下,接着找回表情,循循善誘:“……你得說說,他身上有什麼獨特之處。”
話雖這樣說,但衛绮懷從來都認為,“喜歡”并不來自于被喜歡的那個人的獨有魅力,而是來自于喜歡的那個人的獨特幻想。
情人眼裡出西施嘛。
但問題是,無論是性格與白水無差的周承岸,還是慕展眉口中三個月都不一定會出現一次的心上人……都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這真是一場漏洞百出的單相思。
說真的,衛绮懷一度懷疑她是開玩笑呢。
誰知她這話落下,慕展眉也眉頭緊鎖地思考起來,不知是覺得這問題很難回答,還是第一次正視這個問題。
噫,别真是開玩笑吧。
見此情況,衛绮懷胡言亂語道:“什麼都好。你是喜歡他性情溫和、還是喜歡他善良正直?實在不行喜歡他有容人之量也好——你喜歡他哪裡都好,總得有個吧,要不然你拿什麼和他搭讪?你可别告訴我,你是看人家條件合适吧。”
“就是順眼嘛,而且他确實合适。”慕展眉撓撓下巴,勉為其難地回答道,“而且也确實有容人之量,應當能容得下我莊子裡那些……”
衛绮懷冷哼一聲,奪過那柄扇子,不輕不重地拍在慕展眉腦袋上,怒斥道:“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阿慕,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待在你那莊子裡,少去禍害别人罷。”
慕展眉見她這副怒氣沖沖的樣子,又禁不住要笑了。
她捏着自己的嘴角向下拽了好一會兒,才算調整好表情,随即深情款款地慨歎道:“阿懷,年少時候一見傾心的人,無論如何,都是特殊的。”
衛绮懷瞅她:“那壞了,我傾心了好多好多人。”
慕展眉捧腹:“那更壞了,我知道你這麼些糊塗賬,可算是上了賊船了。”
來來往往的人越發多了,自然就有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角落裡的她們兩個,慕展眉懶得應付,便起身拉衛绮懷離開人群。
可惜不巧撞上了鐘如星的幾個下屬,慕展眉還沒來得及跟衛绮懷理論好她的感情問題,就被請了過去。
衛绮懷百無聊賴,四處遊蕩着,遊蕩到馬廄,發現秦氏衆人正在準備馬車,她估摸了一下數量,直歎出手闊綽。
她家不僅把她們自家人的用度備好了,還把别人的也一道準備了。
這時秦知緣走了過來,他應當是來監察的。
“衛妹妹怎麼在這兒?”他率先開口了,“此地濁氣太重,恐怕污了衛妹妹的眼。”
“這不是收拾得很幹淨嗎,非但不濁,還有一股清淡的香氣。”他這話雖然隻是一句客氣,可不免使得衛绮懷留意起來,“這香氣是哪裡來的?”
“府上所有的香都是四妹妹的手筆,即便不是她親手所制,也是由她過眼。此處自然也是。”秦知緣解釋得很簡單,卻又望向衛绮懷,似是對此感到好奇,“四妹妹制香的手藝可是西陸數一數二的,衛妹妹竟不知麼?”
衛绮懷搖搖頭。
誰知道她還是個手藝人啊。
秦知緣輕聲笑道:“我還以為衛妹妹與我家四妹妹很熟絡呢。”
“我見她的時候,她并不經常熏香,也不會主動提起這些……”
衛绮懷說到一半,就住了嘴。
不遠處秦紹衣舉步而來,招呼道:“衛姐姐,兄長,你們何故在此?”
衛绮懷見來人是她,便換了個問題:“為何要準備這許多馬車?”
秦紹衣不答反問:“衛姐姐不喜歡?”
衛绮懷歎了口氣:“我們可以禦劍。何必這麼麻煩?”
“衛姐姐怕是不清楚,從丹水城到威海樓的路上有幾處崇山峻嶺,其間栖息着諸多山精野魅,兼有瘴氣侵擾,空中不便禦劍,便是你我修士,也要親自走上幾段山路才行。”秦紹衣耐心道,“更何況,與我們同行之人,亦有體弱者,未必能撐得住兩天兩夜的禦劍。”
……既然各人情況不同,那就不要一起出發啊。
衛绮懷無言以對,倒是秦知緣臉上無端飛起兩團紅霞,欲蓋彌彰地咳了咳,語氣極其羞愧:“對不住,衛妹妹,我确實修為低下,比不得你……”
他這樣謹小慎微,衛绮懷也有些難為情了:“我并無他意,二公子不必妄自菲薄——”
“此地污濁,人聲嘈雜。”秦紹衣笑着打斷兩人的互相道歉,“衛姐姐,兄長,不若移步再聊?”
衛绮懷隻怕又冒犯了誰,哪敢再聊,慌忙找了個幌子,匆匆告辭了。
哪想她剛離開這兩人,轉角又遇上了呂銳師姐弟。
衛绮懷擡手一揖:“呂道友,杜道友。”
“衛道友多禮了。”呂銳開口便問,“聽說昨夜生了變故,衛道友也去了,可有抓到那罪魁禍首的蹤迹?”
衛绮懷沒想到這位呂師姐這樣正直——雖然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可是卻是個異常熱心的好人。
她笑了笑:“我也不知,不過這件事應當是由秦二公子負責的,我收集了些線索,已經交給他了。”
呂銳神色凝重:“短短兩日内便有妖魔接二連三地作祟,實在不是好兆頭。”
衛绮懷還沒對此做出回答,便聽杜襄小聲強調:“師姐,那可不僅是妖,還是采花賊,采花賊啊!若是衛師姐來得不及時,你師弟我的清白可就要毀了!”
衛绮懷汗顔:“杜道友謬贊了,将那妖趕走之人并非是我,道友即便是要道謝,也該是去謝謝崔長公子才對。”
杜襄笑嘻嘻道:“那采花賊是妖的事可是衛師姐先想到的。衛師姐如此敏銳,還不許我誇一誇啦?”
呂銳将他按到身後,很客氣地道歉:“師弟頑劣,衛道友見諒。”
衛绮懷會心一笑:“呂道友言重了,我家亦有性子活潑可愛的年輕人,天性如此,哪能稱得上頑劣呢。”
“‘活潑可愛’?”這話在杜襄喉嚨裡滾了滾,他語氣古怪地反問,“是那位衛小公子麼。”
衛绮懷:“……”
那倒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