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仰頭一看,衛绮懷已經禦劍騰空,淩雲幾步,掠在了木塔的蓮花頂上。
崔瓒疾飛而去,縱劍一刺,被衛绮懷提劍格擋于身前。
就在此時,她看清了面前這位可惡的對手另一隻手舉起來的東西。
“不用打了。”
一隻青藍色的劍穗,尾端穿着一枚玉墜,正挂在衛绮懷指尖。
“又是我赢了。”
“你就沒輸過。”崔瓒冷了臉。
衛绮懷挑了挑眉,回之一笑。
雖然崔瓒這人難纏,可她誠實啊。
“隻是這次,你不算赢。”崔瓒又說,“這次是你偷襲得來的。”
“……習武之人的事,怎麼能叫偷呢。”衛绮懷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更何況,前幾次赢你,也是靠偷襲來的,隻不過當時使了巧勁兒沒教你發現,今日渾水摸魚,一不留神,扯的力氣大了些而已。”
“渾水摸魚算什麼真本事!”崔瓒面色更寒,“那就再戰一回!”
“不打!”衛绮懷叫道,“以前說好了拿到這墜子便休戰的!你怎的說話不算話?!”
崔瓒對此嗤之以鼻:“你言而無信的次數不比我少。”
嘿,她還承認自己言而無信了。
不僅承認了,還要倒打一耙呢。
衛绮懷正要忿忿,卻忽然想起來崔晏身上發生的意外,忙道:“一決勝負這事且放一放,你堂兄方才受了些傷,你先去看看。”
“堂兄?”崔瓒沒料到她忽然換了話題,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我哪個堂兄?”
衛绮懷無言以對:“……你仔細想想,你大伯母還有第二個孩子麼?我說的自然是阿晏了。”
“崔晏好端端的,能受什麼傷?你這又要耍什麼花招?”崔瓒不信,還順便嘲諷道,“你次次拿他搪塞我,我可見我哪次上當了?”
“沒開玩笑。”衛绮懷為竹馬淺薄的親情緣分掬了一把辛酸淚,“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崔瓒卻沒有回答她,而是轉頭望着人群中的某處方向,冷嗤一聲:“兩位,熱鬧看了半天,可看夠了?”
“咦,兩位?”燕春梧沒想到一個自己作為一個幸運觀衆竟然還有上台互動的機會,興沖沖地指着自己,問謝淩嶼,“我嗎?這是問我們嗎?”
“燕道友稍安勿躁——”
謝淩嶼喊住了她,方才臉上那一直欲言又止的糾結神色終于在此時徹底散去。
她松了一口氣,目光慢慢移向人群的某個角落:“我想,這‘二位’說的應當是鐘師姐……和那位慕家少主。”
她話猶未落,隻見那紅幡忽地無風自動,好似空氣中起了層層漣漪。
鐘如星撤去了匿影術,與慕展眉現出身形,一道落在那擂台上。
台下觀衆看見這兩人驟然從天而降,又是一陣啧啧稱奇。
崔瓒卻對這窺視者沒什麼好脾氣,哂道:“拿匿影術來看戲?鐘家少主好生大方,想看戲直說就是,何必鬼鬼祟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裡來的偷師之徒呢。”
鐘如星不形于色,淡淡回敬道:“足下這出好戲倒是演得不錯,不知要幾兩賞錢?”
正如敵人的敵人并不總是朋友那樣,崔瓒與衛绮懷不對付的同時,與鐘如星也合不來。
那廂衛绮懷見到慕展眉就高興多了。
她飛快跳下木塔:“阿慕,好端端的,你在這裡偷看做什麼?”
慕展眉舉臂,熟門熟路地與她勾肩搭背,笑着争辯了一句:“哎,這可不是我主動提出來的,我不過是被人‘請’過來,多看了一會兒而已。”
意有所指。
衛绮懷瞄了鐘如星一眼:“偷看别人打架,當真體面啊,表妹。”
“當街論劍,難道你們就很體面嗎。你以為我為何要隐匿身形?”鐘如星語帶譏诮,相當順口地念出那九個大字,“‘衛绮懷與我再戰一次’,嗯?”
衛绮懷:“……”挑事兒的是崔瓒,為什麼社死的是我!
慕展眉在她耳邊悶悶地笑。
“衛姐姐。”燕春梧和謝淩嶼适時地走上前來打圓場,“天門墟的那位呂師姐方才傳信,說她在秦家别苑等我們,咱們還是邊走邊說吧?”
“兩位是?”崔瓒看着來人,轉向衛绮懷,很客氣又很不客氣地問,“衛姐姐,介紹一下?”
衛绮懷覺得她不客氣,是因為這家夥社交毫無障礙,簡直是一點兒也沒把自己當外人。這般自然而然的姿态,讓本來絞盡腦汁斟酌如何跟她打招呼的燕春梧被當場吓在了原地。
說她客氣則是因為……
知道叫姐,還真就怪客氣的。
——雖然她叫起這三個字的語氣,令衛绮懷毛骨悚然的程度不亞于鐘如星陰陽怪氣地稱呼她表姐。
衛绮懷簡單介紹了一下兩方,燕春梧卻在聽見崔瓒是宸陽殿門下弟子後,遲疑地側頭看了她一眼,慎之又慎地使用了傳音:
“衛姐姐,我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怎麼了?”
“這裡有一個設定和我寫的是不一樣的……她是聶祈的師妹,是吧。”
“是啊。”
“也是崔晏的堂妹……沒錯吧?”
衛绮懷終于明白她在說什麼了。
鑒于崔瓒同時認識崔晏和聶祈。燕春梧懷疑她“養替身”這事被崔瓒捅出去。
衛绮懷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等等,我本來就沒把他們任何一個看作替身,你先别替我焦慮。”
燕春梧默默望向她,神色複雜,既有“你再繼續狡辯”的真心質疑,也有“我信你又如何可他們未必信你”的無端憐憫。
衛绮懷被她這樣瞧得氣不打一處來,正色直言:“第一,我不心虛,一個人同時認識兩個相貌相似的人,并不是什麼小概率事件。第二,你不知道,崔瓒有點臉盲——我不知道她是臉盲,還是單純的目中無人,但總歸是不在意這些皮囊瑣事的。”
說到這裡,衛绮懷隐去了一句話。
崔瓒身上有一個優點尤其令她欽佩,那就是絕不八卦。
即便衛绮懷真養了誰的替身,哪怕事關自家堂兄,崔瓒也能照樣無動于衷,絕不打聽一個字兒。
雖然衛绮懷也說不準這是由于這人天生對他人感情不敏感,還是她太過自負、完全不關注外物——但在這個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戀愛腦的世界,有一個對此一無所知的人,實在稱得上是一個慰藉。
“阿懷。”慕展眉忽然叫了她一聲,沖她眨眨眼,笑容狡黠,“瞧瞧那是誰來了。”
衛绮懷不明所以,正打算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卻在此時,耳邊聽見了燕春梧的傳音:
“哎呀!衛姐姐!我不是故意烏鴉嘴的!”
她擡眸一瞧,發現秦紹衣、崔晏與聶祈一并走了過來。
雖然三人看着生分得很,但是都是世家名門之後,各自以禮相待,相安無事,所以倒也還算和諧。
其中崔聶二人容貌尤其相當,堪稱賞心悅目。
這般和諧,就顯得唯一的不和諧脫穎而出。
——那是崔瓒納悶時的自言自語:
“奇了,聶師兄緣何與我堂兄長得這般相像?”
聶祈本在笑着與她們打招呼,猝不及防聽見這句,唇邊笑意不由一滞,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崔晏的臉。
他終于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麼。
不太妙……
他想。
衛绮懷餘光觑見他神色變化,腳趾扣地,卻實在無言以對。
不太妙……
她想。
至于崔晏,他現如今誰也不認得,第一眼自然是先望向唯一的熟人、與他青梅竹馬的衛绮懷。
然而就是這一眼,正巧與她看向聶祈時的視線交錯而過。
他怔住了。
死一般的寂靜中,唯有秦紹衣面不改色,從容笑道:“好巧,既然諸位都在,那不妨一同去我族中别苑做客,也好叫秦某一盡地主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