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隻昏迷不醒的妖。
還是一隻為禍一方的大妖。
此次十方大陣出世,卻沒見師尊與師叔同來的時候,她就知道,江不辭必然是去解決更為緊急的事情了。
比如,降妖除祟。
說到這個,江不辭除祟其實自有一套獨立的情報體系,有時候甚至能比問劍山收到消息的速度還快。但是對于這個情報體系,衛绮懷卻知之甚少,隻知道師尊除祟其實并不太在意邪祟強弱——畢竟,無論什麼邪祟對她而言,也不過是一劍兩劍的功夫。
但能讓她放下十方大陣這種江湖大事而趕去收拾的,多半是個作惡多端的狠角色。
江不辭以往解決的妖魔,沒有多少能被全須全尾地帶回來的。
那些窮兇極惡之徒大都被她就地斬殺,少數被她斬斷手腳帶回去審問的,往往與妖族魔族關系匪淺。
衛绮懷對這事并不陌生,因為作為問劍山的執法弟子之一,每當江不辭收拾完這些東西後,她就負責審問他們,然後将其帶去罪人台鎮壓。
江不辭起初把這等事情交給她的時候吓了她一大跳,倒不是因為衛绮懷那時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溫室花朵,而是因為她師尊的風格實在是粗暴得讓人不敢恭維,簡直是字面意義上的管殺不管埋……那時交給她的那個魔修,不僅傷勢猙獰血肉模糊,而且剛從瓶裡放出來,枷鎖一落,鮮血和碎骨就濺了她滿臉。
不過那鮮血淋漓的記憶早已在衛绮懷一次又一次的降妖除祟之中漸漸模糊,現如今的她再回想起這些的時候,隻覺得當時江不辭看見她的狼狽反應後,錯愕神色之中一閃而過的不知所措……委實有趣得很。
這次要審些什麼呢。
思及至此,她突然發現,這次的這個妖異有點兒奇怪。
比如,他特别幹淨。
雖然她師尊在那次經曆後,考慮到她這個負責收屍的人的觀感,動手極盡簡單利落,一擊制服,但收押他們的手段還是毫不留情,務必讓他們修為盡散,全無還手之力——當然,這主要是為了保護審問時衛绮懷的人身安全。
可是現在,她眼前的這個,四肢健全,筋骨尚在,未負枷鎖,關節上下無骨釘。
除了後心處貫了一道狹長可怖的傷口,又摸不出半點靈力波動之外,簡直不像在江不辭劍下走過一遭的樣子。
另外,他的臉也太幹淨、太漂亮了。
有什麼人在打架時,還會這樣顧及自己的儀容儀表嗎?
還是說……師尊手下留情了?
衛绮懷盯着這妖異半晌,發現自己竟然從外表上看不出他究竟是個什麼妖,索性試着拍醒他。
在他睜開眼睛的一瞬間,衛绮懷又乍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确實很漂亮。
不是崔晏那種骨相優越、玉質天成的漂亮,也不是衛昭那種五官出色、風流精緻的漂亮,而是另一種自然的、靈動的、和諧的漂亮。
也許他的五官單看并不特别優異,但合在這張臉上,就莫名地動人。
天生地養的妖異,果然有其得天獨厚的優勢。
說來慚愧,雖然呂銳才剛與她計較過莫要以貌取人、人不應該是漂亮皮囊的附庸等等,衛绮懷心中認同,卻在這一刻還是鬼使神差地望向他的臉。
她總有一個錯覺,這個妖……好像還真就是皮囊的附屬品。
奇也怪哉。
正在這時,系統不知為何突然開始躁動起來,嘀嘀作響。
恍惚間她似乎聽見胸中有何物振翅,仔細一聽,發現那是蝴蝶撲簌簌地飛起,又撲簌簌落下的聲音。
……人心裡又沒有花,怎麼會生出蝴蝶呢?
可是那蝶羽确實在顫動着,聲勢浩大,翻湧成潮,幾乎立刻就要飛出胸膛。
在她心底叫嚣——
飛出去。
年輕而美麗的妖異似是聽見她心中的掙紮,蓦然擡起臉來,眼睫忽閃,亦如脆弱蝶翼。
衛绮懷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了兩步。
他緩緩地露出一個笑容。
衛绮懷盯了他良久,才道:“不錯,你笑起來……更好看了。”
這話有些輕浮,那妖異卻笑得更為愉悅,張了張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可是一隻匕首随即抵住了他的下唇。
“蠱惑我,你膽子不小。”
鋒利的刀刃在他的臉上無所顧忌地遊移着,蛇信一般地舔舐着他的臉頰,而他面前的女人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質問道:
“不過,你知道被我一見鐘情,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嗎?”
妖異怔在了原地。
衛绮懷在腦中漫不經心地敲了敲系統:
“系統,其實我先前一直有個問題。”
“你說過,我是因為喜歡什麼人的臉才會引發一見鐘情的buff,那麼想要解除這種buff的話——”
她頓了一下,突發奇想,提出了一個假設:“若是劃花了他的臉,是不是就可以解除這種buff了?”
【您的這個問題,确實在曆代戀愛腦中……是前所未有的問題。】
系統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兒,繼續道:【不過,修真界不乏修複容顔的靈丹妙藥,系統不建議您這樣做。】
衛绮懷又問:“若是殺了他呢。”
【還請宿主……切勿輕舉妄動。】
“哈哈。”衛绮懷說,“我開玩笑的。”
【……】
察覺到她的下一個動作後,系統終于忍不住出聲提醒:【您看上去不像在開玩笑。】
因為此刻衛绮懷手中的刀鋒一轉,已經橫在了這隻妖異的頸邊,貼着他跳動不止的命脈,其間蘊含的危險意味,比方才要多得多。
她沒有理會系統的質疑,隻注視着眼前的妖異,問道:“會說話嗎?”
“别。”
他輕輕啟唇,答非所問,卻主動向衛绮懷伸出了手臂。
明明身在刀鋒下,卻與那刀鋒貼得更近,簡直讓衛绮懷産生了他要擁抱自己的錯覺。
他的下一句話幾乎證實了她的這個猜想。
妖異口中吐出來的語句并不流利,可是每一個字眼兒都像是沾染了馥郁的花香,在衛绮懷耳中扇起沸騰的蝶潮:
“……别不要我。”
他在索要一個懷抱。
然而最終得到的卻隻有頸邊的刺痛,和對方愈發寒意森然的微笑:
“你先前對我師尊,用的也是這般手段?”
妖異乍然吃了苦頭,無法自控地顫抖起來,終于不敢再與她對視,瑟縮了一下,茫然地垂下了眼睫。
看着對方的恐懼,衛绮懷清醒地意識到,此刻她心中被牽扯起來的,不隻有莫名其妙的情動,還有更為洶湧的殺意。
……就這麼一個東西。
就這麼一個東西,竟然耽誤了江不辭那麼久的時間。
就這麼一個東西,竟然能讓江不辭手下留情。
他竟然敢引誘師尊——
他怎麼敢。